马其顿早期就是由八个部落各自为政,名义上效忠他们的马其顿国王,腓力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伙友骑兵有大半是他们贡献的,伙友骑兵的八个中队的编制也是由来自此。

    这些小邦在之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希腊人之友」,也就是马其顿国王中的第一位亚历山大的政策下被削弱了不少势力,但腓力登基为王之前的一段时间中,马其顿中央实力渐弱,小邦国胆子又肥了,再过不久,腓力登基后带着他们四处平乱后他们短暂消停了一阵,但前段日子腓力打了场败仗,此消彼长,八个小邦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腓力让人把奥林匹娅丝从妮刻希波利斯那儿叫到会议厅时,会议正进行到一半,正值腓力要找借口削不听话的小邦们几下。

    奥林匹娅丝不清楚腓力的用意,大多时间只能做个花瓶,呆坐在腓力身边听他们来来回回争论。

    这里的人多是骑马打仗多年的武将,说起话来不至于绕太多圈,就是其中最懂得忽悠人的腓力也不含糊了,魄力十足地表明「我就是要扩军」──

    腓力要扩编的正是马其顿的王牌伙友骑兵,伙友骑兵目前有近千人,腓力这一场会开下来就想再增加一千人,而这增加的人力由八个小邦共同分担。其用意不只是充实中央权力,也是拿捏住附庸的命脉,毕竟伙友骑兵成员各个都是贵族子弟,多往首都塞几个就是多几个人质的意思。

    腓力的要求自然是有反对有支持,有人认为腓力要求人数扩增到一千、八个小邦共同承担这个数目太过吃力,用直白点的话就是:「我们还在与佩奥尼亚作战,正缺人手,你行行好别跟我抢人了。」佩奥尼亚同样位于马其顿北面,一见马其顿打了败仗就想趁乱打劫。

    也有的跟自己的亲信窃窃私语了一会后对腓力表示:「人可以出两百,够朋友了吧。」这一点也不让人惊讶啊,腓力的好几个好基友就在里面,奥林匹娅丝甚至怀疑那些人讨论是讨论假的,私下早就跟腓力通过气了。

    有人扭扭捏捏的不肯作声,当然还有人更嚣张,一出声就拿长辈身分压:「你这个死小孩,以前你父亲都不敢对我这么无理,想当年我是这么罩你blabla……」

    奥林匹娅丝还津津有味的围观这些各怀鬼胎的人互掐,想不到最嚣张的那一位老头还把她拖下水,惹得她不得不多说几句──当然,人一旦确立了自己要塑造的形象就不要悔改,免得被旁人当作精分,既然她之前都是一副「腓力最棒」、「我都听腓力的」的马屁状,那么这一次她当然又厚着脸皮继续大力支持腓力。

    再说,作为一个王后,腓力削番对她和两个孩子的人生安全都是加分不少,脑子烧坏了才不支持吧。

    ……

    会议最终的结果是腓力、邦国各让一步,伙友骑兵的人数依然增加,但只增加四百人。

    奥林匹娅丝也总算能体会当初腓力说要介入色萨利战争时为甚么亲信之中会有近半反对了──仅仅是打了两次败仗,就有人想着翻身坐国王。

    而国家内部这样不稳定,腓力竟然还想着要明年继续打福基思……

    相较她的忧虑,会议结束后的腓力显得相当愉悦,陪着她用过丰盛的一餐,聊了两个孩子的事,最后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有样东西原先要给你看的,不过中间出了点状况,明天再来找你。」说完,往门口走了几步,覆又走了回来,「喔,对了,我很喜欢你刚才骂席拉斯的样子。你的双眼美极了。」一面说一面给了她一个颊吻。

    奥林匹娅丝脸颊被对方下颔的胡青搔的有些痒,但动也不动,看似淡定的将视线摆在餐桌上,彷佛那儿有甚么值得深思的对象。

    腓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面笑一面踏着愉快又匆促的步伐离开。

    腓力离开后,奥林匹娅丝才想起来昨晚尴尬至极的事──貌似腓力根本没在意啊。

    所以果然是她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

    阿西达斯一面挥舞着双手一面从门口闯进了菲莉涅的卧房,「……公羊!公羊还有蝴蝶!」接着几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旋即吃力地从地上撑坐起身,嚎啕大哭起来。

    王子的保母姗姗来迟,见了王子拉长了脸在大哭,站在一边不说话。

    「阿西达斯!」菲莉涅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上前弯身安抚她的孩子。

    阿尔西诺伊收起了脸上温婉的笑容,依旧端坐在原为却显得气势迫人,「这该是一个保母的工作,菲莉涅,快起来。」

    菲莉涅迅速看了阿尔西诺伊一眼,接着再看保母。

    保母赶忙辩解,「御医说,这些磨练可以治疗大王子的傻病。」

    「傻病?」阿尔西诺伊冷哼一声,「我想你才是那个智慧不如昆虫的东西。」银铃般悦耳的嗓音说出如此话语却如出鞘的利刃般令人胆寒。

    坐在阿尔西诺伊的贵妇人也发话了,「谁借了你胆子轻视阿西达斯王子?」贵妇人身穿一袭亮红色锦缎基同,身材消瘦,左眼角偏下有颗泪痣,肤色惨白,鼻梁有些塌,通身气质给人病恹恹的倦意。「菲莉涅,你去跟腓力说一声吧,我帮你找一个称职的保母。」转而又对保母说:「你先出去。」

    保母吞了口口水,「我很抱歉,但是……」

    贵妇人放缓了声音,「先出去吧。」

    保母踏着犹豫的步伐离开。

    保母离开后,阿尔西诺伊叹了口气,「贝勒妮基,谢谢你为我的姊妹打抱不平,但今非昔比,腓力现下被奥林匹娅丝──」

    一听见熟悉的名称,阿西达斯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大喊:「漂亮!」

    阿尔西诺伊一顿,勾了勾唇角,「──被奥林匹娅丝迷得团团转,怕是也奥林匹娅丝一句话,菲莉涅和阿西达斯的日子只会更苦。」

    「漂亮!」阿西达斯喊得更大声,菲莉涅赶紧摀住了儿子的嘴巴,好声好气的哄了一阵子,承诺會在阿西达斯乖乖用過晚饭后多給他一块蛋糕后,阿西达斯这才消停。

    菲莉涅对另外两名访客露出歉然的笑容,但说出口的话更让阿尔西诺伊诧异了,「阿尔西诺伊,请别这么说,我觉得奥林匹娅丝已经改变很多,我想她不会再试图伤害我和阿西达斯了。」

    仅仅是一个瞬间,阿尔西诺伊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无奈又带些难过的上前牵起菲莉涅的手,将对方带到座位上,「菲莉涅,你真是太过善良、太没有主见了,总是轻易相信了敌人脸上戴着的面具。一直以来我就很担心你和阿西达斯母子在宫中孤立无援,原想着腓力已经对奥林匹娅丝失去了兴趣,你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谁想到奥林匹娅丝竟在安提帕特的指使下将自己伪装成那般无辜可人,而腓力竟然也信以为真,再一次迷恋上她。」

    菲莉涅一直以来都是个缺乏主见的人,她习惯性的依赖聪明又待自己人好阿尔西诺伊,因此阿尔西诺伊这番言词下来,她原有的那些想法也不禁动摇了,「可是──可是上一回她招待了我和阿西达斯,给予了我们庇护之所,还替我照顾阿西达斯──」

    贝勒妮基忽然开口了,倦怠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鄙夷,「我的朋友,你拒绝了她就使得她名声扫地,而你就在她的屋檐下,一旦出了任何事,外人都将会怀疑她,她自然得在短短的几天中善待你们──如果她真的想善待你们,不应该让你和腓力的长子住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地方,也应该为阿西达斯找一个善尽职责的保母。」

    菲莉涅难过地低下头。

    阿尔西诺伊对于贝勒妮基的反应并无诧异。林凯斯提斯家族的贝勒妮基对许多事情多是不管不顾,唯独厌恶极了奥林匹娅丝,据说当年腓力因着奥林匹娅丝而拒绝了与贝勒妮基的联姻,贝勒妮基其后嫁给自己的表兄阿赛塔斯,后者是一个专注于追求美貌与年轻伴侣的风流贵族,容貌平平的贝勒妮基一年见不着自己丈夫几次,奥林匹娅丝的美貌与踰矩无疑得来了贝勒妮基更大的仇视。

    贝勒妮基拿起菲莉涅搁置在桌面上的刺绣细细看着,冷淡却不让人感到难受地称赞了菲莉涅的手艺几句。

    天真的菲莉涅收起愁容,正抱着阿西达斯耐心的一点一点喂着面包与牛奶,一面谨慎地与贝勒妮基应对。

    过一会,贝勒妮基又说:「说起来,昨天会议上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呢。阿尔西诺伊,我想你应该听说了?」

    阿尔西诺伊谦虚地笑了笑,「我只听说了大概,但你的父亲参加了会议,应该得出了其他人所没有的讯息吧?」

    贝勒妮基瞇了瞇双眼,「政治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了,那些都是属于男人们的。结果我想你也听说了,腓力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要的人。就是那奥林匹娅丝,哼,对席拉斯叔父无理不说,竟然还当众嘲讽起太后。」她一概只有碰上奥林匹娅丝的事情绪才会出现这般起伏。

    阿尔西诺伊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当时林凯斯提斯的席拉斯极力反对腓力扩编伙友骑兵人数,见腓力让奥林匹娅丝一个外人参与会议,便指责腓力不尊重自己的母亲,拥有纯正马其顿血统的太后在,马其顿自家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伊庇鲁斯干涉。孰料奥林匹娅丝竟嘲讽的回一句,「太后?我以为她已经改嫁了。」顿时让太后的生父席拉斯挂不住颜面。

    阿尔西诺伊难得在这件事上是支持奥林匹娅丝的,在一面假意认真聆听贝勒妮基嘲讽奥林匹娅丝的无礼莽撞时,内心则暗讽着:恐怕就是有这样一个不检点、又冷血向自己丈夫下狠手的生母在,腓力才会拒绝与林凯斯提斯人再结亲缘吧。

    ……

    阿尔西诺伊与贝勒妮基二人一直聊到了太阳下山后才向菲莉涅道别。

    贝勒妮基此时坐在轿子上,脸上早已没了下午时那般倦怠与淡漠,神色间尽是思索,她攒眉一阵,嘴角勾出了然一笑,身子一偏,撩起轿子帘幕的一小角,对自己信任的侍从说:「你找个人盯着阿尔西诺伊,她有任何动静都尽快向我回报,要隐密一点。」

    侍从点头应是。

    贝勒妮基坐直回原位后,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好一阵子,自言自语:「阿尔西诺伊,腓力如今又变了心,我就不相信你会坐以待毙。」

    同时间,属于阿尔西诺伊的那坐轿子被人拦了下来。

    「出了甚么事?」阿尔西诺伊问。

    她最为信任的侍女穆拉皱眉,显然有些不确定事态的发展,低声说:「是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

    亚历山卓?

    阿尔西诺伊不解,下了轿子,果然看见摩罗西亚的年轻王子,斗篷遮住了亚历山卓上半部的脸,但尖细的下颔与唇型与亚历山卓如出一辙。「殿下,据说您要见我。但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你错了。」亚历山卓拉下兜帽,稚嫩的五官在最后一点红霞的映照下宛如一件精美的雕塑品,金色的鬈发此刻也染上了如同奥林匹娅丝一般鲜艳的红发。

    亚历山卓的笑容淘气天真得令人害怕,「你希望拆散腓力与奥林匹娅丝,至于我呢……」他发出几声笑,双眼弯成两道新月,「不管我们各自想要的是甚么,我们所求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我们不该有所交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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