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腓力走进帐篷时,安提柯半真半假的怪叫了一声,「我以为你今晚会缺席。」

    腓力得意的挑了挑眉,「是克雷塔斯吧?肯定是他,这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家伙。说起来,刚才的帐还没跟他算完呢……」

    安提柯神秘兮兮的用手肘撞了下腓力,力道不轻,「结果怎么样?」

    腓力耸了耸肩,「她想念我想念的紧。」实际情况或许只有他知道、奥林匹娅丝知道以及宙斯知道了。

    在一切即将步入节奏时被硬生生打断,腓力当时心里有多难受是自不必说了。

    不过短暂羞恼之后,他想起过往,内心因而调适了不少:美丽的新娘头上罩着紫色的面纱,遮住她绝美的容貌,她端坐在床边,在烛火、月色映照下恬静而美好……但这仅仅是一瞬间,他刚走进房,新娘就咻的一下从床铺边跳起来,像只威风凛凛的母狮子,高声喝骂,禁止他碰她、靠近她。然后是更早、婚约还未订下来的那场宴会上,她的叔叔阿利巴斯逼着她坐到他身边,接着更进一步要她陪他跳舞,她的双眼闪烁着慑人、炫目的碧绿,他禁不住的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接着被她狠狠赏了一巴掌──婚前、甚至是婚后的一段期间,他是被拒于对方闺房外的。

    再想想刚才奥林匹娅丝动情的眼神与热情的回应,起码污秽了经血流干净的时间不会比那一段期间还要难捱(1)──

    安提柯拍了下他的肩膀,打断他的思绪,「你在恍神……喔,看来美丽的王后让你魂不守舍了,如果你想,你可以先回去──」

    就是帕曼纽也难得露出笑容。

    腓力挥了挥手,「不用,我们今晚还有大堆对象得处理,如果你们怜惜我,我们可以在一个晚上弄出点结果,明天我就能邀请奥林匹娅丝观赏一下我们的心血──喔,我刚才进了营地就看见了,我们聪明的安提柯不只爱聊八卦,还真为我搞来了那个『大家伙』。我希望我的工匠们今晚就能研究出个所以然。」

    ……

    几个人一直忙碌到清晨天未明时,腓力、安提柯、阿塔鲁斯……随意挑了块空出来的地,裹着披风倒地就睡。

    帕曼纽望着帐篷是满地七横八竖的人、设计图纸张、马毛与肌腱编织而成的弹力绳……他弯腰正要为自己收拾出一点空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安提帕特撩开帐幕、走了出去──帕曼纽想了想,最终决定跟出去。

    「你不休息吗?」安提帕特早已注意到他跟着,也没回头,视线驻留在泛着红与紫色调的天空,此时太阳只露出少许,剩下大半依然纠缠在地平线之下,就是草地也被镶上了金。

    「你不也是吗?」既然决定要说几句,帕曼纽也不会拖拖拉拉了,「安提帕特,你也应该抛下這一切了──抛得远远的,找个好姑娘然后成家立业,一旦有了孩子,你就会发现那些回忆也不是这么无可替代了。」(2)

    作为腓力与安提帕特的朋友,帕曼纽不可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一些矛盾,虽然表面上看似不曾发生过,腓力依然装傻,视安提帕特为最信任的友人、授予安提帕特最大的权力,而安提帕特也不曾因私忘公、耽误了马其顿的国政,但事情依旧存在,腓力娶了安提帕特的未婚妻是不争的事实,就是两人目前看来相安无事,这点龃龉压抑在心中久了终有一日会爆发。

    彼时,腓力因为与摩罗西亚的女主人奥林匹娅丝在多次间接接触中产生摩擦,到了广为缔结联姻时,因为个人喜恶而将奥林匹娅丝丢给了熟识这位公主的安提帕特。在之后几年,当奥林匹娅丝到了适婚年龄之时,腓力却因为见到这位公主的真容而后悔了,奥林匹娅丝的父亲死后,她的叔叔阿利巴斯很快瞧出了端睨,为了讨好腓力,刻意遗忘昔日的婚约,将侄女转而嫁给腓力──而这一切,帕曼纽都看在眼里,大多时间保持沉默,不想涉足其中。

    但近日腓力对奥林匹娅丝旧情复燃,奥林匹娅丝也一改过去的剽悍、疯狂,性格温顺明理许多不说,情感与政治立场上也开始对自己的丈夫忠诚……眼看腓力即将与混乱的感情生活告别,落单下来的安提帕特就让他有些担心了。

    在迎娶奥林匹娅丝为马其顿王后这件事上,说不上谁是完全对或者完全错,或许腓力是相较之下犯得比较凶的那一位,他先是因为私人恩怨将与摩罗西亚联姻一事推到安提帕特身上,日后却倾心于安提帕特未婚妻的美貌而强行抢了过来。至于安提帕特,以错误的眼光看待一段联姻,将之政治意义远抛在爱情之后,更默认腓力将摩罗西亚公主嫁给自己而不是力图阻止──说实话,当一切回归原点,腓力最终选择迎娶奥林匹娅丝,帕曼纽相信不只有自己会认为这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此时,安提帕特发出一声笑,不含笑意,充满应酬甚至压抑着些许凉意。但在话语说出口时,安提帕特又与往常无异,友好得几乎让人无法听出任何不妥,「帕曼纽,别说得一副我没有孩子。」他转过头,气色与神态是疲惫的,但是一种单纯的因为睡眠不足而疲惫的疲惫。

    这并不让帕曼纽惊讶,安提帕特一直相当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起头有迹可循,过去的安提帕特,那种与腓力同样讨喜又欠揍、总是四处闯祸享乐的安提帕特帕曼纽也是见过的。身上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对万事万物保持着好奇心与挑战冒险欲.望,与腓力站在一起,相貌不尽相同,身高也差了不少(3),但两个大男孩比起彼此的兄弟更像一对手足。

    直到托勒密为马其顿混乱的政局再添上浓重的一笔(4)、从安提帕特的父亲与兄弟死于托勒密的暗杀、安提帕特不得不流亡到摩罗西亚享尽人情冷落起,安提帕特与自己的好友腓力已然走上了全然不同的变化,相较于腓力作为一个人质生存于底比斯却相当固执的坚持着本性应对种种而来的为难,安提帕特则将过去的自己抛弃的一点不剩,冷淡、寡言而又心绪深沉,唯一能看出他曾有的年少轻狂与神采飞扬,当是他对摩罗西亚公主这段感情的固执了。

    就像现在,安提帕特依然对他们真正所讨论的话题含糊其辞。

    帕曼纽叹了口气,「菲拉终归是你的养女──安提帕特,你知道我真正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安提帕特收敛了笑容,紧盯着帕曼纽的双眼,逆光之下,眼眸看不出色彩,更看不出情绪,「帕曼纽,真理之神能够见证我的话。你所担心的事都是毫无意义的,我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帕曼纽没有打断他的话,尽管他知道安提帕特与腓力一样丝毫不信神。安提帕特继续说:「我只是厌烦安提戈努斯对腓力的讨好,我可不相信他对腓力的感情世界有多上心。」

    帕曼纽知道这场谈话是无法继续了,别说安提帕特不配合,他没兴趣、也没必要过多的干涉旁人的私事,今日这一番可说是最后一回了。

    帕曼纽拍了拍安提帕特的肩,「安提柯有甚么优势?他不同于我们,他如今所拥有的权势地位、显赫家世是建立在腓力给予的恩惠,他能不揣摩腓力的心思吗?」

    安提帕特找给他的借口倒也不完全是说谎,虽然不同于其他马其顿人的明显,但熟悉安提帕特这般自制性格的人都该看的出来,安提帕特相当看不起安提柯、攸梅尼斯一类人,否则平时相处上不会做到这般不假应酬性掩饰。

    但话题就此打住,既然安提帕特找了安提柯作为糟糕情绪的借口,帕曼纽也就不深究了。

    只希望有天他能够自己想明白。

    帕曼纽问:「你要继续走走还是回去休息?」

    安提帕特勾起一边嘴角,「你先休息吧,我四处晃一晃。」

    ※※※

    奥林匹娅丝今天一早看到妮刻希波利斯的笑容、桑德拉的挤眉弄眼,某种不存在的器官便开始隐隐作疼。

    「妮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喜欢听人这些八卦。」

    「整个宫殿都传遍了。」

    哪个大嘴巴!?

    一想到昨天各种囧死人的发展以及她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狼一样猛烈的给予回馈……奥林匹娅丝只觉得刚才走在路上打过照面的任何一个人肯定见了她脑中都在八卦这件事。

    虽说夫妻有点甚么是理所当然,说直接点,在户外进行繁殖行为照这个时代人的裸.露程度来看,不失为一种情趣。但她过去与男友最亲昵的一次是在交往近两年后才险些擦枪走火,现在与过去的进展速度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她也还没能完全克服「腓力是个刚认识的男人」这件事,此刻她脑海震荡的程度不下于亚历山卓对她毛手毛脚那一次。

    好在妮刻希波利斯主动拥抱她暂时打断了她的千头万绪,不过也弄得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撞到妮刻希波利斯又大了一点的腹部。

    但对方一点也不在意,笑容真挚,「真是太好了,希娜,看到你和腓力重归于好我就安心了,真希望你能再生一个小王子……小公主也很不错,要不然我的孩子比克丽雅、亚历山大都还小,真是太不公平了。御医说我的身体要孕育第二个孩子是完全不可能了,但希娜你还年轻,而我实在太喜欢孩子,所以你就成全我这小小的愿望,再多生几个孩子……」

    奥林匹娅丝恍然的望着妮刻希波利斯天真而动人的笑颜,以及对方叨叨絮絮的说着日后一起照顾孩子、儿孙满堂的美妙蓝图──这使她一时间无法顾及生孩子这个雷翻天的话题。

    比起妮刻希波利斯,奥林匹娅丝简直幸福极了,不说她混乱的情感问题,也不说这些情或爱中间有多少是真实的,但起码她爱过、恨过,直到离开前未丢失最真实的自己,依然固执得疯狂,离开后则有安提帕特的惦记。

    而妮刻希波利斯则是代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性,他们没能见识太多,更多是局限在自己的闺阁、花园,偶尔绣绣花、织个羊毛布,他们不能发声、不能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在历史上更没能留下更多讯息,更多是依附在他们的父兄、丈夫、儿子上。就像奥林匹娅丝,她后世以相当糟糕的名声留于青史,但这依然是建立在儿子亚历山大大帝身上,如果不存在亚历山大,她则会成为「马其顿腓力二世的妻子」、「马其顿的王后」,甚至干脆消失。

    但又有谁想过,妮刻希波利斯以及更多的女孩子们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与人生沦为男性的附庸品、历史中的隐形人?

    「……希娜,你在发呆吗?」

    奥林匹娅丝未完全醒神,内心的话语一瞬间就从嘴巴溜了出来,「妮刻,你幸福吗?」

    桑德拉在后边强烈的以眼神表示:「闭嘴」,但奥林匹娅丝一点也不后悔,静静等待妮刻希波利斯的回答。

    妮刻希波利斯一楞,这让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自的词汇是否用的妥当,或许因为她词汇量太少,导致对方没听懂──但下一秒奥林匹娅丝就确信自己没怎么说错了,妮刻偏过头,笑了笑,「噢,宙斯!希娜你在说甚么啊?我当然很幸福,我向诸神祈求能够与你……能够与希娜你永远不要分开,而神却答应了我的奢求,还让我有了个孩子,我又怎么不幸福?」

    奥林匹娅丝没有忽略妮刻希波利斯眼底淡淡的忧伤,「妮刻──」

    桑德拉清了清喉咙,以相当无礼、放在其他奴隶主上肯定会挨鞭子的态度蛮横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奥林匹娅丝……殿下,房外有人求见。」

    奥林匹娅丝当然不会在意,妮刻希波利斯更是沉静在自己的思绪。

    「让他进来。」她说。

    结果奥林匹娅丝的感伤情绪没能持续太久。

    来的人是腓力派来的小厮,说是腓力在找她──又要做甚么了!?

    她在妮刻希波利斯调笑的目光中故作淡定的说:「知道了,带我去找腓力。」然后离开了后者的卧房。

    ───

    (1)古代人对女性经期一事描述不多,因为当时人认为月经是不洁与不祥的。

    (2)史实上,安提帕特的长子卡山德比起亚历山大(大帝)还小六岁,电影《亚历山大帝》中卡山德同亚历山大一同东征这一段其实只是导演为了增加冲突,加深「亚历山大是被卡山德毒死的」这个传言的刻画,因为卡山德曾经被亚历山大拿头撞墙──书中确实是这样写的。卡山德负责代他的父亲辩解自己的清白,因为当时一直有传言指出安提帕特想取代亚历山大,安提帕特的一些成功遭到亚历山大猜忌、奥林匹娅丝与安提帕特关系恶化,写信说了不少安提帕特的坏话。亚历山大想找人取代安提帕特,便命安提帕特带军队东行,这方便亚历山大在近处监视安提帕特。

    但安提帕特没有依言行事,而是找了卡山德到亚历山大跟前解释,亚历山大不满意卡山德的话,就抓着卡山德的头去撞墙。这件事似乎对年轻的卡山德造成内心阴影,以致亚历山大死后,卡山德对亚历山大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更杀了亚历山大的后裔。

    目前亚历山大的死还是个谜,但如果给卡山德机会杀亚历山大,他必定是欣然同意。此外,与电影不同的是,卡山德也没有跟随出征,而是留在马其顿,他的弟弟伊奥拉斯则是作为亚历山大的近身护卫官跟随东行。

    再说回本文,目前亚历山大三岁多,小六岁的卡山德这时自然还未出生。这是一个相当妙的事,安提帕特年纪比腓力大,但腓力的儿子都在打酱油了安提帕特的儿子却还没出生,如果不用狗血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我们只能单纯猜测安提帕特可能与妻子前几个生的都是女孩。

    至于安提帕特的妻子,没有相关纪载,所以本文就设定安提帕特目前单身(但以前有一任妻子)。

    (3)腓力的身高在高大的马其顿人中算是矮,后世在马其顿旧都埃格帝王陵中找到了极有可能是腓力的雄伟陵寝,下葬时间、死者年龄与墓中冥器都指向腓力二世的可能,而传言中腓力身高不高(亚历山大遗传到他老爸)这点也得到证实,而还原棺木中人物形象,其身高最多不过172。

    (4)这里的托勒密不是埃及托勒密王朝的开创者,是腓力他老妈的情人、底比斯扶植在马其顿,专门来捣乱马其顿政局的托勒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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