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纯哀叫一声,不住地原地打转:“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尊使大人刚刚出郭去了,这青神岩中再无他人能制得了这怪物。”

    蓟子训奇道:“我看青神岩这许多人怎会没人管得了这东西。”

    耿纯看了一眼,大喜道:“蓟大人这里就你能近这支郭食邪,你是尊使大人的兄弟,一定能制服得了那怪物,你看我一急都忘了救星就近在眼前。”

    蓟子训被他拉扯着往房门外走去,外面早停着一辆蓟子训昨天乘坐过的青油大车,左右一声大喝,青署外的行人纷纷走避。

    蓟子训被车拉着走了约二三里光景,车停了下来。

    前面一片闹腾腾沸扬扬,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见黄衣使耿纯引着一赤脚美貌少年进来,从人群中走出一队鲜衣怒甲的护卫,躬身道:“耿大人快来,再不想办法这支郭食邪就要脱锁而出了。”

    眼光却看着蓟子训,蓟子训心里也奇怪,这群人怎么都看好自己,不会仅仅是昨晚跟青使大哥喝了几杯酒就当我是奇人,能降妖伏魔啊。

    心里这么想,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群护卫进去,围观人众纷纷议论:“这下好了,尊使大人的兄弟来了。”

    蓟子训听闻此言心下大骇,莫不是真要自己去和那什么食邪怪物拼命?

    蓟子训随那护卫到了一池前,但见碧水如镜,掩映着四周的绿山翠木,和风拂处,春意盎然,正感奇怪。耿纯在旁道:“这便是青神岩的唤鱼池,原本也是一大胜景,只是前些年不知从哪来了这头怪物,伤人无数,若非尊使大人亲自动手锁了这怪物,只怕伤的人还要多。”

    蓟子训环顾四周道:“这怪物倒是躲在哪里?”

    耿纯指着池水道:“便是这里面。”

    蓟子训看这池水水波不兴,心想,这安静地方会藏着什么怪物,想必这里人没出过远门,见的世面少吧。遂对着溪水一跺脚,伸出右手指着水池大声一吼:“怪物在哪,蓟子训大人在此,还不现身!”

    身后众人吓得纷纷后退,耿纯更是被蓟子训这一吼震得口干舌燥,一回头却见众人都退出三丈外,连忙后避,一个踉跄连鞋脱落在地也顾不得捡了。

    蓟子训看众人惊吓模样,这池水仍是纹丝不动,不觉哈哈大笑。

    还没待他笑歇,池水忽然如沸水般滚腾起来,眼前金光闪烁,却见千鳍百鳞从水面上跳跃而出,映着日光,煞是好看。

    蓟子训伸出欲去探取尚在空中翻滚的鱼尾,忽听身后耿纯惊恐道:“支郭食邪出来了。”

    蓟子训定睛一看,这鱼群中夹杂着一异物,仅一尺余高,腹比身高,大如鼓,双目突凸,睛呈褐色,身有六肢。

    张嘴间,一股似雾非雾的息气呑吐不断,两排惨白的又短又尖的利牙嗤嗤直响,直听得蓟子训牙齿有点发酸。

    鱼群跳跃了一翻忽地隐入池水中不见了,水雾中只有那怪物张牙舞爪着嗤嗤直叫,蓟子训仔细看去,却见它一前一后两肢被两条粗大的青色铁链绑住,这怪物悬在中空,就象一大一小的两个泥球粘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却见支郭食邪张着那张厉嘴,竟用牙齿咬着锁它下肢的那条足有二指宽的铁绳,“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耳里特别的让人难受。

    身后众人早就惨叫着奔走相告,有些胆小的人已嘴吐白沫晕倒了,刚才还威风凛凛的护卫们盯着那怪物,面色惨淡,不知所措。

    倒是那耿纯却还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上前道:“蓟大人,你老人家快上前去阻止啊,锁住支郭食邪的是尊使大人所使宝贝三千缠魂青丝,厉害无比,却被这怪物象咬草绳一样的已经咬断了四根。”

    蓟子训道:“支郭食邪已经被禁了好久了吧,这以前就没有发生过青丝被咬断的事?”

    耿纯道:“支郭食邪被锁这唤鱼池也禁了有些年头了,倒也一直风平浪静,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象今天这样的变故。”

    说话间又听得人群一声惊恐叫声,却见支郭食邪已经身上仅剩一股青丝还缚在上肢,口鼻中涌出的雾气越来越大,如鼓大肚一蠕一蠕地涨大着。

    耿纯哭丧着脸,眼巴巴地望着蓟子训,两腿哆嗦着,就快要跪下去了,若是被这食邪怪逃脱出来,青神岩的没人能幸免于难。

    支郭食邪锋快地用暴牙噬咬着铁链,利牙嗑咬处竟见四处绽出火花,支郭食邪就要脱困而出,看它一双血红的双眼阴沉地盯着岸边观望的人们,耿纯内心充满了末日来临的悲哀。

    蓟子训试图用心神直接跟它沟通,讯息发出后没有丝毫反应,倒是那怪物身上阵阵散发出来的邪气令得他胸中生起阵阵寒意。

    人群已经向四周溃逃,眼看那条铁链已摇摇欲坠,灾难就如岸边柳絮般一样,经意不经意间即将落在哭喊震天的人们头上。

    蓟子训是站着离池边最近的人,突然只听一声惊叫声,蓟子训感觉身后被人一推搡,一个踉跄,差点被推入池水中。

    回头一看,却见一人被如潮四散的人群推在自己怀中,蓟子训连忙紧紧抓住那人的手,前胸一挺,扶着那人站定,正想大骂,却见耿纯面现死色,如见鬼魂,回头一看,池上水雾中的食邪怪兽已咬断最后一条铁链。

    支郭食邪咬断铁链后并没有立即逃遁,只是立在水雾中,忽地一声长鸣,那声音却如虎啸撼林,震得周围草木都瑟瑟作声,仰天啸时,口中吐出长达丈余的乳白雾带。

    蓟子训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发怵,也不敢作声。

    突听一声尖叫声,那支郭食邪已杳无踪影,急忙回头,却见那支郭食邪居然立在一护卫头顶上,蓟子训这才发现除了不敢逃窜的众护卫及耿纯外,身后人群早已远远地躲在一边哭天号地。

    食邪怪兽挥舞着四肢牙齿咬得勒勒作响,爪下的那名护卫眼露绝望,竟木立不敢动。

    食邪口中吐出一道白雾,腥臭扑鼻,那护卫立时面如土色,脑门上冒出和那道白雾一般颜色的雾气,身旁众护卫竟眼睁睁看着同伴在那道白雾笼罩中绝望挣扎,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蓟子训看得血气上涌,心胆欲裂,大吼道:“快走。”话声未落,那护卫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却是一段长丈余焦黑的乌木。

    耿纯已全然瘫坐在地上,喃喃道:“在青神岩你看到人全是草木所幻变的偶人,食邪天生是我们这些偶人的天敌,在这噬魂雾笼罩下,我们偶人哪还能动弹,他平日不饮不食,以魂为食,以雾为浆,传闻朝吞鬼灵三千,暮吞三百,而且此物睚眦必报,最是记恨,我们青神岩的大劫已到,天意如斯,奈何奈何!”

    支郭食邪食了那护卫,周身白雾更盛,一眨眼,已停在蓟子训的眼前,瞪着血红凶目,蓟子训也不示弱怒目而视。食邪鼻中突地吐出一股白雾向蓟子训喷来,蓟子训除了闻到一股恶臭,没有感觉什么异常,倒是听怀中那人一声低低的呻吟。

    蓟子训这才发现怀中所抱竟是一精美少女,眉目如画,素腰如柳,年龄应比蓟子训约莫要大上几岁,此刻却檀口紧闭,双眸轻阖,面色苍白,隐隐透出青绿色,额角渗出点点汗珠,色呈乳白,竟异香扑鼻。

    蓟子训见她双眉紧蹙,象是内心极为痛楚,心中不由得怜意大起,想也不想,一手扶住那少女,一手竟向正吞云吐雾的支郭食邪抓去。

    支郭食邪一向以魂魄为食,林中偶人见之莫不退避三舍,当真没料到还有偶人理敢披其锋锐,心中大怒,将口中白雾往蓟子训抓来的手中吐去,寻常偶人此刻早已昏死过去,只便是有道偶人也挡不住他这噬魂雾的沐浴。

    被食邪噬魂雾包围的右手忽地亮起一缕眩目红光,红光正是那天冥灵戒发出的,这天冥灵戒象是有意识地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蓟子训心中一动,缓缓运起心府内的光团,光团很快就对天冥灵戒的试探作出了反应,蓟子训只觉得光丹内蕴的气息夹杂着风的气息呼啸着向天冥灵戒冲去。

    食邪兽自被困以来心中一直懊恼不已,许多年以前他从哀林经核界天变逃至青林核便一直迷陷于青神岩外的沼泽中,沼泽方圆十里内生灵逐渐被吞食干净。

    幸好三年前终于被他脱出泥泽潜进青神岩,这偶人生灵正是他心中的最爱,饥饿难耐的支郭食邪一夜间吞食了上千偶人生灵。

    或许是这几年饥一肚饱一肚一夜暴食的缘故,或许是这人偶生灵不太容易消化的缘故,乐极生悲,不但转天便被一白衣短须壮汉用这三千缠魂青丝缚锁在唤鱼池中,便原本还苗条的身材一夜间变得肚大如鼓。

    也幸好这偶人生灵不太容易消化,这三年支郭食魂倒不感饥饿,但这肚中的魂魄似乎很难被自己吸化,以至搞得自己被肚子里这些极不安分的生灵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今天脱困本想一走了之,有多远遁多远,若教那短须壮汉再把自己拿住,只怕要惨淡收场,但偶人美味的灵气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自吸食偶人生灵后,食魂面对偶人心中就无法遏制地狂性大发,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再吸食偶人生灵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轻则血脉暴破,重则魂飞魄散。

    直至现在被这似偶似人的少年手中的戒指所制,他心中虽然惊恐,但也说不出的轻松,也许宿命如此。

    蓟子训眼前一片白芒,也分不清是食魂的白雾还是天冥灵戒的白光,只觉手中的天冥灵戒仿佛异常兴奋地跳动着,一股大力向戒指袭来。

    那股大力通过戒指又向心腑间冲来,蓟子训心中叫苦不迭,胸中血气翻腾,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悉数喷洒那支郭食魂的头上。

    在惊魂未定的怀中少女及耿纯、诸护卫等一班人眼中,却见蓟子训毫无异色地向这偶人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凶物抓去,就好象捉蚊捕蝇般的随意,然后便是这凶兽便如失魂落魄般挣扎扑腾个不停,竟再也无一丝凶悍模样,反倒象是陷入陷阱中的垂死野兽,尔后又见这面显稚色、手段却极为老练的蓟子训竟自裂心脉,一股灵血喷在这凶兽身上,这支郭食邪便尽吐腹中噬魂雾。

    那少女更是对蓟子训翻云覆雨的手段推崇备至,在这青神岩中,除了偶人心目中的神人青使大人外谁还有这手段。

    蓟子训却是有苦说不出,不过吐出胸中块血后,心府内的光团却便从内至外生出一股力量,自主地封住从心府到手指的气息通道。蓟子训这下心中才喘了口气。

    定神看那食邪怪兽大肚渐瘪,无力张开的大口喷出大团的白雾,那白雾径直被天冥灵戒吸纳,蓟子训心里怪异,却不敢动弹丝毫,只怕这凶兽伺机反噬。

    一会儿时间,便见食邪凶兽再无一丝魂魄吐出,无力地耷拉着小脑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半分,模样竟和那暴牙有几分相似。

    蓟子训俯身拾起那凶兽,干瘪的肚皮此刻还不停蠕动,一双凶目无神地盯着蓟子训。

    蓟子训微敛心神,对着食邪道:“你是不是从哀林经过核界天变到达青林核的?有没有族人和你一起来青林?”

    食邪此刻倒吓了一跳,这偶人还能和我对话,待死的凶目生气顿现,道:“很久以前我从哀林过来,我们族兽都从核界天变中消失,我想这滟林中再无同族。”

    蓟子训也不太清楚暴牙进青林核以前的旧事,但看到这食邪总让他想到暴牙那狡诈的鼠目和凶利的尖牙,这一点让他对眼前恢复原先体态的食邪还抱有一线的好感。

    “除了跟着我,你已无一线生机,还有,我想我能找到你的族类,我也不想留有贸然处置你可能带来的遗憾,因为我有个暴牙的朋友应该跟你有些关系。”

    支郭食邪不住点头,能放过自己已经是万幸,再加上现在腹中偶人生灵被天冥灵戒吸食,心神不再为万千魂灵所诱惑左右,心下更是宽心,另外,更重要的,蓟子训身上那股难以言传的气息让他和暴牙一样都有想亲近他的致命诱惑。

    支郭食邪事件就这样好象十分圆满地结束了,青神岩沸腾了,大家奔走相告,有人竟燃起了青神岩一直严令禁放的爆竹,到处张灯结彩,甚至更有人当街摆上香案,焚香谢天谢地谢英雄。

    蓟子训乘青油大回青神署的路上,挤满了倾城而出的人们,争看这青神尊使的兄弟,收伏天下第一凶兽的少年英杰蓟子训大人。

    幸好这时候青署这些胜不骄败不馁的护卫们很快收拾起刚才唤鱼池的狼狈,行使起青神护卫的职责,凶神恶煞般地驱赶着那些只敬英雄不畏权贵的围观者,蜂拥而上的人们甚至同这些护卫们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搏斗。

    在蓟子训的喝斥下,那些护卫们才稍微收敛了一下恶态,但仍虎视耿耿地警惕地睃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欢呼的人群。

    蓟子训在民众强烈的要求下,终于不得不纡尊降贵弃车步行,在夹道喝采欢呼的人群中间缓缓步过,挥手向人们致意。

    在这极度虚荣繁华的背后,支郭食邪蜷缩在蓟子训的怀中不敢动弹半分,甚至在蓟子训上下车不得不弯腰的途中也不忘紧紧地抓住蓟子训的体里内衣,以至于蓟子训回去发现内衣已千疮百孔后暴跳如雷,严正要求食邪赔偿内衣。

    食邪怎么也想不到收伏自己的蓟子训竟这般受欢迎,他这才明白偶人是多么的痛恨自己,如果此刻他不小心从蓟子训的怀中跌落,想必不过一眨眼功夫,他就会马上变成地上的尘泥。他小心翼翼地躲在蓟子训的怀里,大气也不敢喘。

    此后几天,蓟子训只敢躲在青署的大屋里,他实在被大街上民众的热情吓怕了,现在只要他出现过的地方,马上会被善良的民众保护起来,甚至建议有关官员立碑纪念。

    更有许多民众自行集资建立保护蓟子训大人仙迹长老会,专门搜寻与蓟子训有关的,包括用过餐的桌椅餐具,买过东西的店铺样品,屁股坐过的街上石坎,甚至是便溺过的茅坑,蓟子训真是不胜其烦,躲不胜躲,最后干脆闭门谢客。

    但今天上午蓟子训无聊躺在被窝里正要运行起体内光丹,就被一阵喧哗声惊起,他面色苍白差点被惊得走火入魔,不由勃然大怒。

    却见耿纯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大声告急,原来青神岩年青女子竟成立女子英雄偶像会,据说还有男子、少年、老年等分会。

    领头的听说就是那天被蓟子训救起的那少女,蓟子训心里虽然对那少女心存几分好感,但想到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他连忙以因上次收服凶兽造成严重内伤为由,严正拒绝了那些铁杆拥趸要求和蓟子训共进午餐的请求。

    幸好青使大哥在当天下午就回来了,这股拥戴蓟子训、崇拜蓟子训的狂热风潮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蓟子训终于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了,但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更大的痛苦和烦恼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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