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一女子总唤他覆泱。神阙台上,众人朝他礼拜,皆称一声白禾神君。在这些模糊的画面中,宁南忧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并与这些记忆融为一体。隐隐地,他瞧见云森缭绕的九重天因仙妖两界大战,而无意中破开祸眼结界,妖魔众出的场面。画面一转,悬浮在半空中的他,亲眼目睹作为妙铛上神的江呈佳向祸眼飞驰而去,以浑身神力倾注,重造结界,意图封锁祸眼,却在结界半成时,被宵小所伤,身中祸眼恶咒,坠入临渊。
    他惊呼一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瞧着她从九重之巅坠落。他欲不顾一切,冲破阻拦将她救下,却在这时瞧见画面里的自己施展上神之力,杀尽妖魔浑身浴血,硬生生将她从临渊之中救了上来。
    妙铛上神用尽修为,成功封锁祸眼,止住灾难继续蔓延,却恶咒缠身,命不久矣。然,九重天众神与众仙却毫不理会,不顾其只剩七日寿命,要求她继续镇守祸眼,以防结界动荡。
    他心中愤懑难耐,为其大杀四方,彻底与天宫决裂,遍寻医治之法,想要挽救江呈佳之性命。
    祸眼恶咒,紧系万物起源之地——梵花谷。上古神书所载,若想取得消除恶咒之法,只能以元神生祭梵花谷,破六界之平衡,才能得获解救之法。
    白禾神君覆泱,奋不顾身,以元神朱雀魄血祭梵花谷,致使煞气百出,屠尽谷中的上古生灵,祸及六界,天灾降临,人间险些毁于一旦。众神众仙及时赶到,止住梵花谷赤火,才令六界幸免于难。
    覆泱铸下大错,却成功取来恶咒解法,于江呈佳寿命最后一刻、魂飞魄散前,散尽修为,将她救回。
    诛仙台上,他宁死不悔,触怒天帝与众神众仙,六界口诛笔伐,判他为四国祸患,不得不除。
    天帝怅尧刺耳的声音在空中盘旋响起:“白禾星君藐视天命,不顾苍生,诛仙台上仍不知悔改,当立即贬入六道轮回,再不得回归神位。本尊以神灵为誓,擒朱雀命格,立下诅咒,紫宸宫白禾坠落凡间,死生不得,轮回永世苦痛,以尽天命之惩。”
    这声音在画面散去的那一瞬戛然而止,宁南忧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转而睁眼,发现自己仍在一片仙雾之中,并未回到现实。
    他周身皆颤,因这梦中之梦而瑟瑟发抖。这一切显得那样真实,让他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当他出神深思时,天际边忽传来一声浅浅的呼唤声:“主公...您且快醒醒吧...您若不醒,女君之命要如何救?承中无用,事事盼着您来解决...实在辜负了您的一番托付,羞愧至极。”
    吕寻沙哑的呢喃声传来,宁南忧倏然醒神,站起身四处张望,朝着一望无际的仙雾中大喊一声:“承中?!我在此!汝在何处?”
    雾气蓬松的海面上只传来他空灵的回音,青碧如玉石般的天空忽显寂静,再无任何杂音。
    宁南忧四处寻找出路,却怎么也寻不到破除此梦之法。这里于他而言,更像是真实的灵境,全然未有一丝梦境的痕迹。
    他在星韵灵海上焦头烂额。
    人间,北地边城,太守府水亭小院内,守着覆泱凡躯的季先之与吕寻更是愁眉苦脸。
    一日一夜已过,府内医者全力看护陷入昏迷的宁南忧,内服外敷,各类医治之法都已试过,却仍然不见其人有任何苏醒之态。
    而江呈佳那边,亦是状况连连,即便秦冶与千珊不眠不休的照顾,也仍止不住她旧疾的恶化。
    一切仿佛又回归至一月前匈奴与边城大战后的光景。太守府上下又因这夫妻二人忙作了一团。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时,被吕寻急诏而归的孙齐在廖云城的一路护送下,马不停蹄的赶回了边城。
    他前脚刚进城门,后脚便有人往太守府中报信。
    吕寻喜出望外,当即飞奔,前往迎接孙齐。
    两队人马恰好于城西街口相遇。令吕寻未曾想到的是...此次廖云城领孙齐归城,竟还有一人同行。
    起先,吕寻并未注意到他,在孙齐上前与他拜礼时,这位披着灰褐色斗篷的青年人才缓缓走上前来。
    众人皆为他让步。
    吕寻上下大量于他,心生疑窦,见此人将面容遮掩的极为严实,便小心提防道:“阁下是...何人?”
    他即刻转向廖云城,低声向他质问:“此人是谁?你怎敢随意带着外人前来边城?”
    廖云城面露窘迫,当即想解释,却被这身穿灰褐色斗篷的青年出手制止。
    只听这名体态高雅,纵是瞧不清尊容,也颇显贵气的青年人,低声沉吟道:“吕寻,半年未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这令人十分耳熟的音色,使得吕寻怔愣呆滞,结结巴巴的说道:“窦...窦小三郎?”
    听到这一声唤,那青年人才慢悠悠取下待在头上的斗篷帽,露出了真容:“还算你识相。”
    这满身贵气,长身玉立于街口,在清一色军汉中十分出众的年轻郎君,正是那名满长安的窦小三郎——窦月珊。
    吕寻今时今日,在此地瞧见此人,惊得目瞪口呆,立刻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支支吾吾、磕磕巴巴的问道:“小三郎...您怎么来了北地?”
    他立刻紧张起来,伸着脖子在周围四处打量,面露恐慌道:“小三郎还是快些将衣帽戴起来吧!北地极其危险...倘若让人瞧见您来了此处...恐怕会惹来麻烦。”
    窦月珊定眸,微微颔首,便顺从他之意,重新将衣帽带了回去,压实帽檐,再次遮住容貌。
    吕寻贴在他耳畔紧张的问:“小三郎...这一路奔来,可有被人发现踪迹?”
    窦月珊与他不同,神情沉稳镇静,波澜不惊道:“你放心,我自长安而来,未走官道,行的是小路,无人知晓我来了边城。”
    听他这般解释,吕寻才重重卸下一口气,舒心了不少。
    窦月珊不等他将此事消化完,便低声问道:“我听云城说,兄长受了极重的伤,他如今在何处?你快带我去见他。”
    吕寻暗暗点头,立即在前头领路,引孙齐与窦月珊前往太守府。
    一行人绕了远路,从偏僻小径入府,不敢张扬,生怕城中众官知晓。
    然,尽管他们千防万防,消息仍然落入了都护府中。
    邓情自被救出后,一直于都护府中修养,时刻打听着太守府的动静,一刻也不放松。
    都护府被烧毁后不久,宁南忧便请来了能工巧匠修复,陆陆续续近一月多,这座府邸慢慢的有了些以往的容貌,却仍是一派萧条零落之象。邓情归来后,虽因府邸被烧毁而气恼,但他忌讳着如今的边城,手边又没有趁手的人,便不愿调换另外的房舍,只能先将就着在修好的清庐居中暂住。
    其手下最得力的董道夫如今仍被看押在大牢之中,身边便只有常年跟随的小侍从阿萧服侍左右。
    他派去监视太守府一举一动的护卫,在吕寻领着孙齐与窦月珊入府衙的下一刻,便找了借口偷溜了出来,急匆匆的向都护府报信。
    清庐居中,听闻此消息的邓情不禁觉得奇怪,细问报信人道:“你确定...曹贺身边的那名贴身侍卫,自城门接来了两名陌生男子?”
    报信的侍卫非常肯定道:“属下亲眼所见,这二人皆以斗篷与帷帽遮面。曹小公子身边的吕郎君领着他们绕小径而行,鬼鬼祟祟从府衙偏门而行,入了水亭小院。”
    邓情低喃一声:“好端端的...曹贺怎会突然从城外接来两人?难道...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旁的阿萧眼见自家主公愁眉之状,便作揖低声道:“主公...可要加派人手盯紧水亭小院?”
    邓情摇摇头,捂着胸口的伤,低头沉闷道:“不必。那水亭小院被萧飒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就算安插再多人手,恐也不能探出什么消息。”
    阿萧垂头不语,默默放下了衣袖,弯身立在一旁。
    邓情又继续问道:“我问你...那邵雁的情况如何了?”
    报信的侍卫没想到邓情还会关心那舞女邵雁,神色古怪道:“属下只知...此女自荒村贼窝归后,便重病不起,似乎垂垂危已。”
    邓情一怔,目中显出一抹阴冷,呵呵一笑道:“倒是老天有眼。她可还有得救?”
    侍卫如实答道:“属下听闻...为了救治此女,那曹小公子像是发了疯一般,竟去牢狱之中捉那贼首来为此女诊脉。不过...似乎并无大用。此女连日高烧,只怕活不过几日了。”
    邓情轻嗤一声道:“倘若此女命归西天...那曹贺定然痛不欲生吧?”
    尾音刚落,邓情又道:“她既然没多少时间可活了...那么如今这般也是垂死挣扎,倒不如...本将军送她一程,好让她尽快解脱。”
    堂下跪地作揖的侍卫听闻此言浑身惊颤,却不敢抬头相望,只能默默不语,等待吩咐。
    这位跽坐于主座之上的青年将军,面色仍显病态,目中放出阴狠之光,在偏暗的内堂中,竟如鬼一般阴森可怖。
    “阿萧,将我备好的药拿出来...”他对身旁的小郎君吩咐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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