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萧应声,从袖中掏出一包用油皮黄纸包着的药粉,几步挪脚,走到那侍卫面前,交给他道:“郎君且拿好这药包。”
    侍卫瑟瑟发抖地伸出手来,铁青着脸色,小心翼翼的望着主座上的青年将军。
    邓情瞳眸幽黑:“邵雁三日内不死,我拿你是问。”
    侍卫神魂震起,立刻俯身大拜:“将军饶命!如今太守府守卫森严,属下已是费力打听...实在混不入那邵雁所居地庭院之中...”
    那青年将军悠悠起身,踱步行至此人面前,唇角斜斜勾起,淡淡道:“你若不做此事...恐怕我便不能让你的父母兄长...活着离开边城了。”
    侍卫双手抖成了筛子,紧紧攥着那药包,不敢松手。
    邓情安慰道:“你不必这样害怕。倘若你做成此事,我即可允诺于你,保你家人后半生安稳无忧,不受战争之苦、饥贫之恶。若你有命活着回来...从前董道夫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这侍卫被紧紧抓住了命门,就算不想应下此事,也别无选择。他伏身磕头,哽咽颤抖着说道:“属下...属下领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他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垂头弯腰,轻手轻脚从清庐居退了出去。
    邓情挑眉,默默地目送他离开,睫颤如翼,心里微冷:邵雁,既然你背叛在先,就别管我翻脸无情。
    阿萧送走那名侍卫,悄声折返归来,见邓情半蹲在门前,盯着院中残雪发愣。清庐居中人迹冷清,长廊甬道之上并无几人看守。这院中的萧条之象,使得邓情心中沉痛。他的心腹人马,在他听信周祺之言,越过白道峡谷,抵达苍山盆地,受匈奴伏击后,便已失了大半。
    边城大战,他重伤昏迷之时,被人趁机掳走,府内心腹便脱离了他的掌控。邓情咬牙切齿,恼恨至极。那曹贺趁着都护府无主,竟让他的人马冲为前锋...几乎全部战死于匈奴人的手下。导致他归来时,身边竟无人可用,长鸣军亦不似从前那般,各营前锋大将,居然皆以萧飒、曹贺为尊,不肯听从于他。
    邓越余叛变,钱晖与赵拂同他一样,归入边城并无多久,军兵亦不愿立即服从这二人。而被他亲自贬为曲军候的李简,如今竟然替代百卫冕任边城统领一职,惟萧飒之命是从。
    仅仅一个多月光景,边城之中竟已天翻地覆,将他过去多年的经营摧毁的一干二净。邓情心中愤然难抑,恨透了曹贺与萧飒,恨不能将这二人千刀万剐。
    边城之战的首功,本应是他带领长鸣军夺得的,如今...他不仅失了获奉功勋的机会,还令多年来的布谋毁于一旦...
    当初,祖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盼他能够有所锻炼,将来承继邓氏一族的大业。若边城之事令远在洛阳的祖父知晓,恐他这辈子都无缘再归洛阳,承继家业,与父母团聚。
    想起这两月以来的种种事宜,邓情隐约觉得,曹贺隐藏身份入城,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匈奴暗中逼近之缘由。此人必然有更大的谋划,至于其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还未想出什么头绪。
    他想得出神,目光亦愈发凶狠。如今,他若是想要挽回局面,重新建立自己的势力,揽回边城大权,便只有先击垮敌人。他归来几日,听闻曹贺与邵雁之事迹,心妒如火,恨不能将这对狗男女五马分尸。
    邓情知晓,邵雁在曹贺心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此女有事,曹贺定然崩防,所谋之事便会露出破绽。只要他能抓住此人把柄,便可稍稍恢复城中局面。届时,再对付那雍州刺史萧飒以及远在陇西的平定王府,便有了可能。
    身旁的阿萧,将他神情之变化全都收入了眼底,黑眸两转,犹豫片刻朝邓情说道:“主公...奴有一事需禀报...”
    邓情醒神,凉眸微抬朝他看去,眯眼道:“什么事?”
    阿萧:“您安插在太守府牢狱中的人...昨夜来报,说萧刺史已开始着手审问董大人....”
    他小心翼翼的禀报,带着些许试探。
    邓情冷眸一敛,忍声说道:“董道夫...可有被逼问出什么?”
    阿萧摇摇头,替董道夫说话:“董大人对主公忠心耿耿...即便萧刺史严刑拷打,恐也无法从他嘴中挖出些什么。”
    邓情却不以为然:“他再忠心,亦有背叛只可能,这世上,唯一不会说话的,便是死人。”
    阿萧眼睫微颤,轻言轻语道:“主公的意思是...灭口?”
    邓情闷声不吭,表示默认。董道夫被抓入太守府多时,已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只有将此人灭口才能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阿萧似乎想辩驳些什么:“主公...是否需要再考虑一番?边城大战前...董大人曾为了救您...诱李安前往牢狱,自密道逃离,甚至不惜投敌,只为寻您的下落...”
    邓情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可笑的言论,斜眼瞥他道:“你真的认为...董道夫是为了我?大战之前,边城战力稀薄。此时,李安便是城中主心骨。即便曹贺受萧飒所托镇守城池,这城中军将仍以李安为首。他于关键时刻,利用我在边城地下所建的暗道,绑李安出城...投奔匈奴,只是是为了他自己能够活命,并报曹贺陷他入狱之仇。他分明知晓,若边城破,阿尔奇斩下曹贺人头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阿萧不解:“主公怎会这么想?”
    他急着为董道夫辩解:“董大人...并非这样的人。当时...您被贼人掳走,董大人应是知晓了您的状况,心中焦急,才这般行动的。”
    听着阿萧的话音,邓情神色阴骘:“阿萧,你今日...为何替他开脱?你需弄清楚...董道夫劫持李安,乃是于我被贼人掳走之前。难道他有什么预制后事的能力?能提前知晓我被贼人带走?且,单单论他投敌一事,此人便不可再留。”
    阿萧似乎没想到,邓情竟完全不信董道夫的忠诚,眼底浮出一丝惊异复杂的情绪,他低下头,不敢再说半句,只能迎合着说道:“主公说得是...奴即刻去安排...”
    邓情冷冷剜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异样的目光。阿萧不动声色的立于一旁,如寻常那般,默默陪伴。
    邓情目中升起一抹疑惑,又缓缓按下,看似无恙,心里却对身边这名小侍从多了一丝防备。
    清庐居之内的凋零之象,便如堂下这两人相互猜忌的心情一般,冷寒森然。观之目涩,令人心生荒凉。
    彼时,太守府中,随着廖云城、孙齐等人风尘仆仆赶来的窦月珊,在吕寻的带领下,入了水亭小院。
    推开主卧紧 合的大门,缭绕扑鼻的檀炉香气便婉转飘来,里屋静悄悄的一片寂寥。
    窦月珊朝内踱步,掀起帷帐,便见榻上躺着一位脸色煞白,瘦骨嶙峋的郎君,心中登时一颤。
    季先之陪侍一旁,忽闻耳畔传来脚步声,抬首望去,双目即刻瞪大,吃惊的说道:“小三郎?您怎么来了?”
    这如玉兰般高洁尊贵的郎君如今突然现身此处,令季先之感到十分的意外。
    窦月珊冲他颔首,低低唤了一声:“季先生。”
    年轻的郎君,声色有些抖,睫颤如翼,僵硬着身体站在床榻边,指着陷入昏迷的宁南忧说道:“不是说...兄长虽受了重伤,但已渐渐痊愈了吗....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窦月珊瞧见宁南忧这般,便心如刀绞,暗自握起了拳头。
    季先之哀叹一声道:“小三郎有所不知...这几月来,主公所受之上累累相积,已病入膏肓...再加上他...他...”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神色哀寂。
    窦月珊直勾勾的望向他,追问道:“再加上什么?”
    吕寻跟在郎君身后走了进来,接话回答道:“小三郎...主公他被歹人下了毒。”
    窦月珊愕然道:“什么?下毒?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他立刻转首,脸色焦急的朝宁南忧望去,咬牙切齿愤然直说:“那...兄长可还有得救?”
    吕寻面露无奈,也暗暗僵直身体,心有悲愤道:“边城的医者说...只有寻到幕后下毒人,取得此毒之解药,方能拯救主公之性命。”
    窦月珊当即询问:“真凶可有线索?”
    季先之摇摇头,神情苦涩:“我与承中皆一筹莫展。虽已着手调查主公饮食汤药的源处...但并无收获。”
    榻上的郎君愈见消瘦,如残败落叶般,观之心酸。
    窦月珊有些懊恼,暗中后悔当初未能同宁南忧一起赶赴北地。若有他在旁帮衬,宁南忧何须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正当他自责时,季先之轻声说道:“如今小三郎来...或许是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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