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疑惑与不解,何洛趁着阿四儿没来,把茶壶里的恶物倒在黄表纸上,点火烧了,烧完了屋里的腐臭腥气被焦味冲得更盛,他又开了窗透风,自己打个喷嚏赶紧把衣服穿上去床上躺着了。
    了结了扎心的刺,何洛这觉睡得快,到了半夜警察总局这个时候也熄了灯,只有几个值夜的警察拢了棉袄围着柴火炉子在扯皮子。
    警察局是个四四方方楼子,正中的门儿,进门口一侧的小屋子是守门警的岗,守门警叫罗大有,他没啥本事,纯粹因为姐姐嫁了副警长做三姨太,得了便宜,被弄进来看大门,挂着个警察的皮子吃公家。
    这会儿罗大有拢着袖子正从炭堆里头扒红薯,满屋的香气,引得他一边抽鼻子一边哼着小曲儿把铁夹子丢开,伸出手去捏扒出来的两个红薯,结果被烫得又缩回手,把手入在嘴面前一个劲哈气驱烫痛,就在这个时候他一抬头,就看到玻璃窗外的进门口好像有黑影子一闪而过,罗大有惊得操起铁夹子站起来,扒开窗吼一声:“哪个?”
    外头黑黝黝的,除了风声就是他的呼吸声,他探头两头看,外头孤零零的路灯照射下,行人少了很多,街面上冷冷清清的褪去了白日的繁华,显出与之相反的萧瑟寂静,再看警局上楼与下到地下那层关犯人与暂时收尸的楼口,鬼影子都冒见到一个。
    罗大有呸的骂了句“见鬼了”,缩回身子把铁夹子丢了去摸红薯,这天出了炭盆子气温冷得快,红薯就这么下子的功已经没得那么烫手,喜得罗大有拿起一个剥了点子皮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又甜又香,皮子那边还烤得焦茶焦茶的,带着一股焦香,咽下肚子生出一股暖和,冬天就是得这样过日子。
    他怕冷,见外头风吹得大,心想着反正莫得人来,就干脆把窗给拉上,错过了楼梯口那头传来的一声轻嗤。
    两个人站在口子灯照不到的地方仔细看着罗大有关上窗户,转个身就往下头走。
    下了楼有了灯,就照出来一个人身材瘦小,微微驼背,穿着一身黑,面容干瘦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个则背挺得直,但身形有些僵硬的三十多岁汉子,同样穿着一身黑,露在外头的皮肤黄里发青黑,一张国家脸面无表情。
    驼背的人走在前头,好像对警局的路子很熟悉,径直下了楼,看都不看两头的岔路,脚下一拐就转了个身,往楼梯背后的顶里头走,走了十多米就到了头,路头这个屋子挂了个牌子,写着太平间,老头从怀里拿了个布出来,给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汉子把脸蒙上,接着手上就敲了几下门,先是没人应,又重了力道再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声,老头儿就往一边站开些,冲门挥了下手,年轻的汉子僵硬的上前,伸手贴在门上头,五指一抠,齐齐扎进了门板里,他接着抬脚往前迈,两双手同时曲起来身体贴上门往前顶,老头儿的手在断裂的门缝上像灵蛇一样灵活的曲折抖动,就只见到门诡异的从外向内被顶开,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
    两人抬步进了停尸间,年轻的汉子一转身,把门又挡在门口,老头则背着手四下打量。
    所谓的太平间其实不大,里头气味难闻,摆着三个台子,最靠里的台子上摆着具尸体,盖了粗布,台子一侧还放着些剪子、刀等工具,除了这两人,并无其他人。
    他上前去,把布掀开来看了下,像是确认了是自己要找的,再次招手,那头年轻的汉子就膝顶着门,把手指从门里抽了出来,走到台子前,布都没扯,直接把尸体扛在肩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来路往上头走。
    罗大有一下子的功夫就吃了一个红薯,他肚子里有了货,吃第二个就没得那么急躁,有了闲功夫细拔外头那层皮了,哼着曲儿,正自得其乐得很,忽然就听到细小的脆响。
    先还莫有反应过来,结果细响又响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敲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罗大有不耐烦的边骂咧:“哪个喽?果晚了来做么子?”他边抬起头,猛的就看到一张糊着血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就像在瞪着他似的。
    罗大有吓得心里头砰砰的猛跳,张大嘴声音都发不出来,接着两眼一翻,摔在地上就晕死过去了。
    见把人吓晕了,年轻的汉子抬手把掀开的布又盖住尸体,两个人大摇大摆出了警局,外头不知道何时开了个车子在左侧一点位置等着,有人站在车子前,见到两人出来,赶紧把车门打开,让这两人一尸上了车,自己也飞快的张望着拉开司机另一侧的门钻进车里,小车发动起来,屁股吐出来一溜的烟子,轰轰轰的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就在车子消失的时候,警察局门口又来了辆车子,车里下来了三个人,直接就往警局里走,走到岗门这里的时候,一个汉子贴到玻璃窗前往里看,正要张嘴,就看到里头地上好像倒着个人,他一转头快速对另外两人喊:“糟了,里头的人不晓得晕了还是死了,怕是有人刚才先来一步。”
    “快,我们快进去看一下。”
    另外两人拔腿用跑,一溜的往地下去的楼梯下去,一路竟是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像两道烟子似的,不一下子又跑了上来,两个人脸上都板起来,站在岗门窗子面前放哨的汉子见了,晓得怕真是遭人抢了个先,三个人赶紧往回走,上了车后便走。
    他们走了好一阵,上头才下来个警察,打着哈欠走到岗门那里敲门,喊:“大有,换班了。”
    “大有?换班了。”
    没得人回应,这个警察又打了个哈欠,抹了下眼角的眼屎,不耐烦的把门敲得哐哐响。
    “大有,换班了?你莫是去偷懒里吧?还是掉进粪坑里出来不得了?”
    见还是莫得人理,这警察转到窗子口踮脚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看,结果看到炭盆子旁边拱起一大坨,那青棉袄子一眼就叫他判断出是个人倒在地上。这下这警察的睡意都吓醒了,转身往楼上跑,跑到办公的屋子扯开喉咙就喊:“出事了,罗大有倒岗门子里头了。”
    其他几个警察在里头旧床铺上睡得香,他一边喊一边上前把几个兄弟都摇啊踹的弄了起来,“岗门出事了,快跟我下去看一下。”
    几个人听到出事,或快或慢的反应过来,赶紧披了衣趿上鞋就跟着往外走,等到了岗门那一看,一个警察赶紧去弄钥匙来开门,一个警察则两头看看,嘴里道:“都去拿枪,快去下头看一下关人的地方,是不是出了么子事。”
    等到检查关押犯人的地方发现没得事,连合着看守犯人的警察在内,几个警察拿着枪和棍子又巡了一圈,看到被硬生生拆下来,门板子上还扎了十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子都吓了一大跳,冲进屋里一看,莫得什么发现,就在几个人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警察有点子犹豫的道:“果里白天好像拉了个被撞死的人来,还莫送到义庄去的吧?”
    他这么一说,正往外走的几个人都停下了脚,仔细回想这句话,渐渐的几个人的脸色都五彩缤纷好看起来。
    ——我的个娘哟,还真是果样的!
    那尸体哪里去了?
    有脑袋想得快的,眼神一溜就钉在了门板子上的十个洞上,怎么看都觉得,那十个洞像是手指头扎出来的……
    一时间警察局的气氛陷入了无比的诡异。
    挂着何师傅生病,阿四儿比平时还要起得早,早早的提了热水来送,一进屋就感觉冷,等楼上楼下检查了一番,发现窗户大开着,不由得跟何洛唠叨:“何师傅,你生着病哩,把窗户都打开了,这要是病得更厉害,可何得了?”
    何洛一边洗脸一边安慰他:“莫得事,我莫吹多久,屋里一股药味,难受得很,就在你来之前才开的窗,我捂得厚,没觉得冻,再讲了,吃了药感觉今天好蛮多,你看,我可莫有流鼻血眼血了。”
    他这么一说,还特意把脸亮出来给阿四儿看,阿四儿打量一下,还真认真的点头:“哎呀,何师傅脸色看起来是比昨天好蛮多。”
    “看来昨天吃的药有用。”何洛笑笑,坐下吃咸菜馒头。
    他吃了饭去上工,常师傅还特意走过来关心了一下,看这后生崽面色是要好蛮多,便趁着关了门,拿了两个包着的东西递给何洛:“小何哪,这两个物件不限时候,你看下活轻松了就弄弄。”
    何洛晓得经过上回试探,这回弄来的应该是容易修补的东西,当着常师傅面打开确认了一下,一个是表面碴坑得厉害的土陶制物件碎片,不大,碎片有十多片,有些片儿有圆弧,估摸着年头,怕是个春秋战国的陶罐;另一个则是个陶盘,碎得不甚厉害,只有大瓷,倒是保存得还完好,眼瞧着新鲜,应该是和陶罐是一批的明器。
    两件明器在手,陶片便浮上来一层如同活物般的黑雾细蛇,数量不少,攀游于何洛手上,那大小不一的蛇头还张大嘴露出黑色的尖弯獠牙想咬入他皮肉,何洛感觉到从罐盘上传来的冰寒的阴秽气息,装作无意抖抖手把那些黑雾秽蛇之气震散,将物件包起来慎重放进了柜子最里头,点头接下来:“要得,常师傅放心,有空我就修,盘碎得不厉害,半个月一个月的功应该修得好,大陶那个碎得厉害了,怕是时候要久些。”
    常师傅见后生崽很上道,满意的点点头:“交给何师傅,我放得心。”
    两人又闲聊一句,便各自开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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