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里,扮演从南边儿来的小商人的茂松(芦荟哥哥,扬州云绣阁掌柜)眉间两个深深的印痕,梳着妇人发髻的芦荟给他端上饭来,茂松闻一下,笑道:“还是妹妹做的饭菜香!”

    芦荟嗔了自家哥哥一眼:“难道嫂嫂做的不好吃么?哥哥都比去年胖了半儿了!”

    茂松仔细打量妹妹一下,见芦荟脸色很好,又看她带的钗子、镯子、坠子、戒指什么的都是好的,就知管家马叔家的大小没亏待了妹妹,遂放心道:“看来大小没欺负我家妹妹。”

    “哥!说什么呢!”

    芦荟红着脸转移话题:“哥,大爷叫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呀?”穿的跟个土财主似的,而且十个手指上带了七个金戒指,其中还有一个明显是鎏金的,再配上哥哥一张发福的脸,真真…惨不忍睹!

    茂松摇摇头,无奈道:“原是哥哥赶得巧儿,正好这时候来都城给压送货来,正好帮大爷一个小忙儿,只是这衣服…唉,还有那人…简直太罗嗦!话忒多!谁要倒霉跟他做邻居做主子,家里的事儿都能给你道光了!没点子规矩忌讳的!”

    43、

    将周姨娘从贾府带出来并不难,林臻玉自是心急想赶紧让娘亲脱离了贾家那糟心地儿!到底是林如海老练,他知道若是无半点准备就将周姨娘接出来,万一让贾家报了逃奴…林如海可没忘记他们如今的立场,贾家并可惧,可怕的是万一在他们对立面的忠顺王和他那一派的官员揪住此事不放,若有蛛丝马迹表明贾家的逃妾却在林家……

    林臻玉冷静下来,他可不想让娘亲躲躲藏藏一辈子!他接娘亲出来后是想娘亲有个妥妥当当的身份,让娘亲能和其他的夫人、太太正正当当的交际来往,不必再被前几十年的阴影所累。

    林如海的意思是先给周姨娘弄一个真实清白的户籍文书,最好当地曾经确有这一家,曾经确有这人,这样一来即使日后贾家有人认出周姨娘来也丁点儿不惧。

    臻玉想的更多,在这时代当官,虽有父亲和水泱相护,可君心难测,保不齐哪天他就遭殃了。若是有个立得住脚不怕推敲的身份,即便他遭了祸,娘亲也能正常的生活,不会因这个被贾家的哪个知情人到衙门告上一状,臻玉心里明白,以贾家那些人的德行,以后破败了还不得整日妄想着能再度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到那时这可不是一件巴结讨好他林臻玉“对头”的好机会!

    臻玉心里想着这事儿,自然对户部就关注多些,水泱知道后,沉吟一番道:“前两年黄州一带遭灾,有不少富贵人家和平民百姓都奔赴到各地去,这个倒是可以一试。”

    臻玉拍拍脑袋,一遇到娘亲的事他就不会转弯,都城户籍文书难办,可一个遭过灾的地方却好办很多,还不惹人注意。

    当下林府就派人偷偷儿去黄州寻访,另外林如海时不时与户部和底下的衙门保持良好关系,林如海得圣上青眼,当年做巡盐御史时他管的江南盐政占了户部赋税的整整三分,是以户部几个今上提拔上来的官员对林如海印象甚好。

    这天,林如海和户部左侍郎在外书房相谈甚欢,这位户部左侍郎出身并不显赫,但极有力度,时常不声不响就做出了惊吓他人的事情。

    在他还是一个小小主事的时候,就干出过将户部经年累积的破旧文书整理、抄录、及集成册的事迹,当时的户部尚书看到堆了几屋子的卷宗变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架子集册的时候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那些可都是旧年各地上报的人口资料,实在太过繁杂又没有政绩可拿——户部有书册记录人名、籍贯,至于这些百姓的具体资料也就无人在意,只任它年复一年的往里堆积。

    虽然这事儿的确表现出这位如今的户部左侍郎的坚毅性情和极强的能力,可毕竟是不能请功的事情,众人惊异过去也就罢了。当时还有郎中怕他再去查那些经年旧账,可是很排挤压制过这人一阵子,不过这人也怪,只对那些人事籍贯什么的感兴趣,对可以捞油水添政绩的审账、查账一点儿感兴趣的样子也没有,即使是分配下来的任务,他也只是很快做完,没事就窝到那些无人在意的人丁户籍的宗卷屋子里去。

    若不是因为一件极有名的事情,这位户部左侍郎也不会三十多岁就爬到如今的高位。那是今上刚继位不久,在天子脚下的直隶却有人状告当科传胪是冒名顶替的,真实身份是传胪爷的亲堂哥。

    原是传胪父亲早逝、家境贫寒,他大伯家却是土财主,传胪有了功名,他大伯家心生歹意,将传胪关了起来,买通族长,让这位堂哥顶替,这堂兄弟颇像,一时还真无人识别出来。传胪的妻子连夜逃出来都城向顺天府状告。这事在当时影响极大,今上震怒,可那假传胪有户籍文书、有直隶衙门的大印盖的手印文书,甚至还有当地书塾的证明,到当地去查访,可那些族人一口咬定那是真传胪!今上命户部查找具体资料,这可把户部尚书愁坏了,那传胪又不是世家大族,先时只是个平民百姓,茫茫卷宗,上哪儿去找?

    这时就有人想起这位户部左侍郎来,结果就是这平常不起眼的人进屋一会儿就拿出一卷书册,上面简单记录了传胪和传胪堂哥的出生、私塾、和从童试开始的科举经历,根据这些,和传胪妻子拿来的书本、文章和一些证物一比对,这事情就真相大白了!那位传胪堂哥是再想不到自己将字练得和堂弟差不多又有诸多证据的当下,还会被这么简单这么快就事迹败露。

    今上十分满意这结果,及问之时户部尚书不敢隐瞒,将这小小主事给说了出来,也是从这时起,户部开始重视一些这些人丁户籍资料。这位主事也被今上和尚书看好,这些年慢慢提拔成左侍郎。

    不过,这左侍郎至今无事时依旧爱往人口宗卷房里钻,户部里众官员都习以为常。林海刻意与他拉近关系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若能得这位相助一二,后患也就几近于无了。

    “周兄,这是犬子臻玉。”“臻玉,快来见过户部左侍郎周大人!”如海向他介绍。

    周炳笑笑,夸赞道:“林兄得子如此,叫人好生羡慕。”如海笑意盈盈,他知道这位周侍郎妻子早亡,却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一女,爱之如珍宝。听说他家的姑娘也到了相看之时,莫不是周侍郎相中了臻玉?

    不由笑意更胜,如海思量若是得个这样的亲家,却是大好!林家如今已很打眼了,若是在娶个公侯贵女进来当媳妇,可是太招摇了。周侍郎无甚根基家族,人品处事都是很好的,若是周家姑娘果然不错,倒是一份极好的姻缘。只是高僧曾言臻玉弱冠后方可娶妻,这周家能同意么?

    不管如海如何在心里思量来思量去,只臻玉抬头看着这人的笑容很有些怔愣——太像了!太像无人时娘亲对他真心笑时的笑容了!

    臻玉有些懵,浑浑噩噩连如海、周炳说些什么都没怎么听清,到后来连林如海也看出来了,自己儿子向来进退有度,这样不是病了罢?

    周炳看出父子两人的心不在焉,儿子是魂游天外,父亲是焦急外露,这对父子倒是有些真感情的,看来这林家真的不错…

    周炳起身告辞,林海有些歉意,却并不挽留,一心只想着儿子这是怎么了。

    林臻玉几次张口,都在嘴边儿把话又咽了回去,万一不是,这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周炳走后,如海忙拉过臻玉,又叫常青去请大夫。林臻玉哭笑不得,忙喊住人,扶了父亲入书房内去说。

    林海听后,脸色郑重:“很像?!”

    臻玉点点头,娘亲在外人面前惯会做出木无表情、沉闷的样子来,府里不少丫鬟媳妇子还在背后说嘴‘这周姨娘半点子颜色都无,怎么就把她抬成姨娘了’,其实娘亲笑起来很有几分妍丽,眼睛像弯月一样,臻玉就随了他娘这一点。水泱就私心里觉得这人笑起来比不笑要更勾人许多,因此时常教育这爱笑的少年对着外人要少笑,说这样才会显出威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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