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街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因为紧挨着达官贵人居住的屋敷区,吸引了不少商贩来此交易,久而久之,就演化成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茶肆,酒馆,粮铺,绸缎庄,瓷器行各类商店应有尽有,但最为出名的则是暗中存在皮肉交易的宿屋,所以才会被命名为宿街。

    早在头三天,一条写着“开业酬宾”的横幅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几番打听之后,才知道这里要开一家豆腐坊,但所谓的开业酬宾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没人弄的清楚,只听说店家会在开业当天给大伙带来一个惊喜。

    “来者不善啊。”酒馆老板壶觞顶着个红红的酒糟鼻,一脸忐忑的向旁边一个穿着绸缎大褂的中年人说道:“小栗兄,这豆腐坊的幕后老板可是前南家,咱们不能大意啊。”

    叫做小栗的中年人哼了一声:“前南家又怎样?不过是靠着精盐投机取巧才当上的御商。那前南佐泗再厉害,父辈也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游商,而我小栗家祖孙三代皆是江户有名的大粮商,真论起做买卖的手段,他又岂是我的对手?”

    “是是。”壶觞指着小栗的粮食酿酒,自然不敢得罪,陪笑了几声说道:“可宿街就这么大,贵人就那么多,前南家多赚一分,咱们就要少赚一分。你素来多谋,不如想想办法将他挤走。”

    小栗不屑道:“壶觞,你怕是酒还没醒吧。你也知道那是一家豆腐坊,就算做出个花来,豆腐也还是豆腐,贵人可不会吃这种下贱玩意,顶多是些贩夫走卒去买,可他们又有几个钱,走了便走了,正巧提升你我档次,也好专心接待贵人。”

    壶觞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小栗兄果然精明,不愧是宿街第一大商人。”

    小栗面露得意:“天下财富九成在贵人,只有一成在民间。这豆腐坊的粗鄙食物岂能被贵人青睐,不用你我动手,用不了几天就会关门大吉了。”

    壶觞放下心来,又叹气说道:“可惜前南佐泗不在,帛兰宁那黄毛丫头尽出昏招,之前一意孤行给下人提高薪水,如今又做这不赚钱的买卖,怕是前南家也要盛极而衰了。”

    小栗大笑道:“盛极而衰岂不美哉,正好收购了他家的滤盐秘方,让我也尝尝御商的滋味。”

    壶觞脸上赔笑,心中却暗自鄙视,如此落井下石,真是个十足小人。

    如此三天过后,藤原豆腐坊虽未开张,门口已是人山人海。

    当今少有娱乐,略微耍点手段,便引来了众人关注。这开业酬宾的横幅挂了三天,也吊了众人三天胃口,豆腐好不好吃均是抛到脑后,只一心想要揭晓谜底,得知那所谓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临近中午,气温逐渐达到一天的最高点,因为聚了不少人,便更显炎热。众人都是额头冒汗,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又怕错过了开业,只好一边闲聊一边苦苦等待。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随着一声锣响,一辆马车行来,有人认出是前南家车辆,急忙招呼众人让开道路,让马车停在店铺门口。

    先下来的是个温和少年,正是古义酒。他先是冲周围众人微笑示意,然后掀起车帘,握住了一只芊芊玉手,将前南帛兰宁扶下车来。

    “没想到你还有这份体贴,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帛兰宁小声说道。

    古义酒耸耸肩膀:“这份体贴一直都在好吧,你忘了当初是谁背你回家的?真是忘恩负义。”

    帛兰宁脸上一红,下巴一扬,将小手抽了回去。

    古义酒笑笑也不在意,又向马车内伸手,可冲田总司却看也没看,灵巧一跳轻松落地,让他的手架在半空,十分尴尬。

    帛兰宁顿时偷笑不止。

    好在众人也没有类似的概念,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前南小姐,不知那个所谓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惊喜,那当然是有惊有喜,咱们要一步步来。”说话的是古义酒。

    “你是谁?”

    “在下古义酒,是前南小姐聘请的规划师。”

    “规、规划师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帮前南小姐出主意,帮她做生意。”

    “前南家可是御商,天下有名的大商人,哪里还需要你出主意?”

    “话不是这么说。”古义酒答道:“前南家是御商不假,但正因如此,才需要我来出主意。”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点也不矛盾。众所周知,从东山道到西海道,从北陆道到南海道,前南家的生意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前南小姐还能像以前一样面面俱到吗?就算能,也不能这么干。因为前南小姐现在抓的是大局,看的是整体,她必须对前南家的每一个人负责,不论是车夫还是领队,仆人还是杂役,统统都是前南家的一员。既然是一家人,前南小姐就要保证他们不挨饿,不受冻,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此番言论一出,众人哄的一下炸开了锅。如今可没有什么民主思想,下人就是下人,不被剥削就好,哪敢想什么过上好日子。

    隐在人群里的小栗一脸鄙视:“竟然与贱人为伍,真是不知羞耻!”

    他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人突然大声叫好:“前南小姐仁义,前些日子我舅哥干活受伤,就是前南家掏钱诊治的。”

    “我弟弟在纸坊上工时不小心烫坏了手,也是前南家给请的大夫。”

    “我一个邻居之前穷的差点饿死,后来跟着前南家的商队跑商,几次下来就赚了不少钱财,如今连屋子都翻新了一遍。”

    “还不止如此呢,我八叔公年迈,干不了重活,前南家非但没有辞退,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个看管院门的轻松营生,管吃管住不说,一个月还有好几枚铜钱呢!”

    “前南家果真仁义,前南小姐更是善良!”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小栗嘴角直抽,又羡又恨的小声嘟囔道:“一些小恩小惠就引的你们夸赞,真是群没见过世面的穷鬼!”

    古义酒抬抬手止住众人议论,笑着说道:“所以,前南小姐现在的精力主要集中在提高员工待遇上面,生意这边自然无法如以前一般亲力亲为,这才会聘请我来为她打理。这间店铺是我跟她的第一次合作,还请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多来捧场才是。”

    “捧场,当然捧场!”

    有一人突然问道:“不知你这店到底卖点什么?”

    古义酒暗道总算有人问到正题了,连忙答道:“豆腐,我们卖的是豆腐。”

    众人哦了一声,略微有点失望,但也不太在意,反正豆腐也是常用食品,只价钱合适,买些也不算浪费。

    于是又有人问了:“你这豆腐多钱一斤?”

    古义酒摇头:“我这豆腐不按斤卖,按份卖。”

    “份?”

    “不错。一碗一份,佐以小葱和姜蓉,再淋上酱油,吃起来爽滑可口,凉爽宜人,是夏季必备的消暑佳品!”

    众人本就口干舌燥,如今再听古义酒这么一说,均是咽了口口水,就连小栗都无可奈何的生出了买上一份的念头。

    一人忍不住问道:“那你这一份豆腐卖多少钱?”

    古义酒微微一笑,双手张开,朗声说道:“十枚铜钱!”

    听到这个价格,即便是炎炎夏日,众人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一斤米也不过二十铜,一碗豆腐再多能有多少,卖出十铜,真可谓是天价。

    众人一片大哗,小栗面露奸诈,故意拱火说道:“区区一块豆腐竟敢要价十铜,傻子才会去买!”

    古义酒询声望去,笑着对小栗问道:“若是真有人来买呢?”

    小栗自信说道:“那我就赔你一个大判!”

    所谓大判,就是由幕府发型的一种椭圆形金币,还有一种小号的,叫做小判。因为面值颇大,一般不用做民间,只在大型交易时充当货币,跟天朝古代的金银元宝差不多。

    见到如此赌局,围观群众神色一振,纷纷看向古义酒。

    古义酒苦笑道:“在下敞开门做买卖,最讲究和气生财,又何必赌气呢?”

    小栗却得理不饶人:“你前南家将人当做傻子来看,我打抱不平,有何不可?你若不敢,就趁早关了这店,免得惹人耻笑。”

    古义酒连连摇头:“关不得关不得,这可是我第一庄买卖,我还指着这个跟前南家续约,赚得佣金娶个老婆呢。”

    众人都是大笑,有人起哄说道:“那你就跟他赌啊!”

    古义酒叹了口气:“好吧,为了老婆,我也拼了!十天之内,若没有人用十铜来买豆腐,便算我输,我卷铺盖回家,再也不开这店!”

    小栗急忙说道:“君子一言!”

    古义酒点头:“快马一鞭!”

    小栗哈哈大笑起来,摇头晃脑的走回自己店里。

    十铜一份的豆腐可没几个人买的起,众人正要散去,却听古义酒突然喊道:“诸位慢行,我还有一言。”

    众人停下脚步,一人说道:“小哥,非是我等不愿捧场,只是那豆腐实在太贵,我们有心无力啊。”

    古义酒笑道:“是不是有心无力,且听我说完再论。我这开业酬宾的横幅挂了三日,难道大伙不想知道其中含义?”

    众人又生出兴趣,问道:“是何意思?”

    古义酒道:“开业二字不必多说,主要是后面这酬宾二字。酬乃酬谢,宾乃宾客,连在一起,就是酬谢宾客。大家来此捧场,自该有所回馈,我身为店家,唯一能做的便是降低售价,让利于民。我宣布,从今日起往后十日,藤原豆腐坊内所有商品一律半价,原先卖十枚铜钱一份的豆腐,现在只要五枚铜钱!”

    天下间竟有如此好事?

    围观群众都傻了,一下减一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但古义酒的话还没完,他又接着说道:“我还听闻神医道三将不日抵达江户为将军瞧病,四与死谐音,视为不祥,我愿再减四铜,祝将军阁下早日康复!”

    众人目瞪口呆,将军康复不康复关他们屁事,如果再减四铜,岂不是说原本卖十铜的东西,现在只卖一铜?

    这已经不是天下掉馅饼,这是馅饼直接骑脸啊!

    古义酒笑道:“不知我的这份惊喜,大伙可还满意?”

    “满意!!!”

    “那大伙还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有!”

    “请讲。”

    “你能不能快点开门!”

    “呃,只剩最后一步就可以开门了。”

    众人恨铁不成钢说道:“那你倒是快点啊!”

    古义酒苦笑,让人拿出一段红绸和几只剪刀,分别交给帛兰宁,冲田总司和刚刚从店里出来的藤原氏。

    众人奇怪道:“这是干啥?”

    “这叫剪彩,取个好彩头。”古义酒领着三女上前,将剪刀张开放于红绸前,说了声一二,四人齐齐动手,红绸就应声而断。众人虽是头一次见,但被气氛感染,也是纷纷叫好,十分热闹。

    接着店门打开,两名少女微笑行礼,口说欢迎光临。

    众人急不可耐向店内涌去,原价十铜的东西现在只卖一铜,简直爽到不行。

    古义酒又道:“刚才这段红绸等会被分成二十小份,每份虽不大,但做个帕子手绢尚可,我们会从今日顾客中抽取二十名幸运儿送出,详情请向店员咨询。”

    此言一出,原本就激动的人群跟又打了一支鸡血似的,用着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向店内涌去。

    如今绸缎可是货币的一种,就算被裁成小份损失了价值,也仍是一份不小的收入。如今不止十铜的东西变一铜,连吃东西还有奖品,简直是做梦也梦不来的大好事。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更多的人涌了过来,把藤原豆腐坊挤了个水泄不通,看的小栗更是目瞪口呆。

    “这开门第一炮也算凑凑活活,二三日内,藤原豆腐坊的大名就能响彻江户。”

    古义酒十分谦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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