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台,玄龟营。

    “哈哈哈!不愧是‘梅、兰、竹、菊’四修之首的南山菊,这单刀赴会的气概,放眼虞山,无人能出其右啊!来来来,南山,我敬你一杯!”

    营帐之内,一名身着玄冥铠甲的老将军豪爽地招呼着南山菊吃酒,被风吹动的长袍有节奏地抖动着,一大把胡子不仅不显得邋遢,反而为其增添了好几分英武骁勇之感。

    在他身旁,一位白袍小将正襟危坐,随着老将军的话语,亦恭敬端起面前的酒碗,目光炯炯地盯着南山菊。年纪轻轻就能表现地这般温和自然、沉稳冷静,已颇有儒将之风。

    “虞山,有虞主。”南山菊没有回礼,也没有端起酒碗与这一老一小把酒言欢,而是淡淡地道出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便再没有任何言语。

    白袍小将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酒碗里的酒虽然与碗口齐平,却没有一滴酒液洒出,也没有荡起一缕波纹,恍若镜面,至于其神色目光,更是没有半点变化,当真是不动如山。

    不过他旁边的老将军倒没有这么拘束,见南山菊没有回应的打算,便自顾自地喝干了酒碗,仿佛对南山菊的态度司空见惯。酒案旁边,一名裨将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为老将军倒满,然后退出三人的酒局。

    “南山,这些年来,你过的可好?”

    老将军满脸殷切地问到,眼瞳中不仅看不出有丝毫的虚情假意,反而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要将所有人都吸进去一般。

    “喀啦——!”营帐内突然响起碗碟碎裂的声音,南山菊的呼吸略微急促,白袍小将的酒碗终于起了波澜,老将军作出了一个偏头的姿势,裨将赶紧小跑过去善后。

    就在方才,南山菊一把操起面前的酒碗,对着老将军的脑袋,直接就砸了过去!至于结果,显而易见,并没有砸中目标,而是砸在了营帐的梁柱上。

    “我说卿许啊,你用不着如此拘束,你这样,会让我们两个老人家很有压力的。”老将军若无其事地“责备”着白袍小将,根本没有将刚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南山不与你喝,那是你不够虔诚,想当初我与这家伙吃酒,我可是喝了整整一百碗,他才陪我喝了一小盅哩。”

    南山菊刚刚平复呼吸,随即又将眉头皱起,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像在回忆什么事情似的。

    “晚辈百里卿许,不知南山前辈有这样的习惯,冒犯之处,便在此赔罪了。”百里卿许二话不说,直接浮了三大白,在他看来,南山菊眉头紧蹙的神色,的确像是在表达对他的不满。于是他一碗接一碗,已不知喝了多少。

    “慢着。”南山菊挡下百里卿许倒酒的动作,不容置疑地对老将军说到,“卫老邢,那日你与......他......喝的烂醉如泥,还能清楚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你在撒谎!”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我什么时候悖逆过你的意思?”老将军眉开眼笑,心情好像非常不错,“话说回来,你口中的‘他’,是谁啊?你帮我回忆回忆呗?我都快要记不起他的音容笑貌了。”

    老将军一手撑住下巴,一手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荡漾着,也不急着吃了,而是一脸笑眯眯地望着南山菊,眼眸中全是心事,却又无比直白露骨。

    南山菊实在受不住老将军这种目光,若说他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后悔成为妖修,踏入修行一途,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出在眼前这名被他叫作“卫老邢”的男子身上。

    “你名唤百里卿许,那百里武荣和你是什么关系?”南山菊看似随意问问,实际上却是在打探玄武台的军情。

    见南山菊不理他,卫老邢也不恼,也不戳穿,而是使使眼色,一旁的裨将马上心领神会,上前来为其倒酒。

    可百里卿许却不是那种鬼精鬼精的性格,不仅不是,其为人反而十分耿直,也不说木讷,只是较常人多了一分真挚坦诚,少了一分虚假城府。这种性情,也不知是如何做到偏将的位置的。

    “百里武荣,那是晚辈家兄。”百里卿许放下酒碗,恭敬答到。

    “那百里阡陌......”南山菊再问。

    “是家父。”百里卿许语调中略带哀愁。

    南山菊静静地看着这个名叫百里卿许的小辈,越看越觉得顺眼,还有一丝熟悉,不知不觉间,竟动了那种心思。

    他原本以为,卫六家中,以掌器李家的孩子最具慧根,特别是一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李岳,乃是他理想中的继承者。可现在看来,这个纯白无瑕的百里卿许,或许更适合继承他的衣钵。

    “你身上,为何没有血腥气?”南山菊疑惑不解地问向百里卿许,这在他看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如今还在虞山地界内活跃的卫修,哪一个的手上没有沾满虞修的鲜血?哪一个的背后,不是尸山血海?

    百里卿许透露出踟蹰犹豫之色,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山,你别为难他。这一路而来的虞修,都是我卫老刑杀的,与他无关。”卫老邢适时地替百里卿许解围,然后便瞧见了南山菊冷若冰霜的眼神,“愣着作甚!还不快给本帅满上!”

    随似在侧的裨将哪敢不从,立即点头哈腰照办。那神态倒一点不像军旅之士,反而与哪间客栈里的店家小二无异。

    “你当真没有残杀我虞山妖修?”南山菊将信将疑。

    “回南山前辈,晚辈只是随军入山。这腰间宝剑,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言及此处,百里卿许将腰间佩带的长剑取下,埋下头,双手递与南山菊。

    南山菊伸手接过,欲拔剑出鞘,却不料卡住了。

    “这......”南山菊欲言又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哪个一身戎装的将军,身上的佩剑居然连拔出都如此生涩。

    “既然你没有杀戮之心,为何要入山趟这趟浑水?”南山菊收剑入鞘,将之还与百里卿许。

    百里卿许默默接过,神色中的挣扎一闪而过,随后当着卫老邢的面给南山菊双膝跪下:“晚辈斗胆,还望南山前辈告诉晚辈,可认识一位叫东川晴的女人?”

    “东川晴?”南山菊一字一顿地复述着,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姓名,“东川晴,东川......”

    南山菊不由自主看向一旁只顾着吃酒的卫老邢,模模糊糊地,他好像是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具体的情节事迹,却是零零碎碎,一条主线都提炼不出来。

    “我应该是,认识的。”南山菊无奈,只好先如此回复到,可听闻此言的百里卿许却猛地抬起头,像是见到了一整片曙光,“你不必如此。我除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其他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毕竟像我这种,已经活的太长、太长。”

    刹那之间,百里卿许的曙光消失了。他随军而来,只为寻找一个真相,而这个真相,关乎着他的身世。可南山菊的回答却是如此暧昧不清,一时间令他茫然无措。

    “南山......真的,快到了吗?”卫老邢放下酒碗,眉目间透露出一股悲伤,连声调,都有些微的发颤。

    “与你无关。”南山菊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漠然回复到。

    “哈哈哈!说的也是,的确与我无关!”卫老邢一把夺过裨将手中的酒,端起酒碗,突然站起身来,“总谈家事多没意思,寒暄也寒暄够了,不如我们来聊一聊战局吧!”

    话音未落,一旁的裨将一溜烟地来到卫老邢身边,伸手一挥,一副虞山水墨图竟遽然形成,煞是奇妙!

    “先来说说权轻侯和君无梅的降龙营,他二人一路高歌猛进,在我卫修的‘四方神兽阵’阵中率先打开了青龙台的缺口。不得不说,在礼崩乐坏的年代,这掌礼林家,根本就是个笑话——三名元丹巅峰的战力,竟被权轻侯一人杀的抱头鼠窜,整个青龙台,更是被君无梅一人率营,杀得个片甲不留、鬼哭狼嚎。实在该死!”

    卫老邢气势陡然攀升,杀戮之意毫不掩饰,对友军不仅没有丝毫支援协助之心,反而想的是如何斩尽杀绝。

    离卫老邢最近的裨将顿觉不妙,登时便将空气中的水墨图挥散,重新书画了另一幅山域图。

    “噢!这是百里武荣那个小子镇守的白虎台。呵!想不到镇守边关数十年,别的没学会,倒是跟他爹一样,处处鼠目寸光!与一个黄毛小儿缠斗在一起。这就是仙迎初期的战力?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裨将忙不迭挥散白虎台的山域图,换上朱雀台的形势,将最新的战况书画其上。

    “这就是百里阡陌的朱雀台吗?嗯,行军布阵倒是有两把刷子。南山,这诛雀营的林竹和云汉霄,怕就是你们虞修的尖刀营了吧?这一场攻守之战,也就朱雀台和诛雀营的较量有一点看头。”

    言及此处,卫老邢给自己满上一整晚酒,心情忽然雀跃起来。裨将哪里不晓得自家统帅的意思——将朱雀台的水墨图移在一旁,重新书画了一副玄武台的山域图。

    这“赏心悦目”的画面,才是卫老邢最想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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