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皓然三界,贡水之畔,霓虹竞争闪烁。

    李煦宁转首望时,只见那三丈开外的一梅花重檐亭顶雷公柱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影。

    那人倒是有趣,这梅花重檐亭为取亮,其上铺了不少霓虹灯,直将那人映得色彩缤然。若是换一个略通雷法之人,说不得得施展一番。

    那人着一身墨色长袍,李煦宁观其面相,额窄颏丰、颐边少鬓、面色赤燥,分明一纯火形人面相。须知千人千年,万人万性,当真纯形之人颇少,多为兼形之人。虽存了些许疑虑,倒也并未深究,李煦宁心下略作推断,出声道:“前辈来自何处?”

    那人瞅了李煦宁二息有余,后纵目望向崇光塔方向,先是念了“崇光塔”三字,径自问道:“修道者为何?”

    李煦宁一愣,一为此人之问,二为此人之声。顿了数息,回道:“为了脱生死,证悟大道。”

    那人道:“正是如此,了脱生死,证悟大道。然自古及今,修道者多如牛毛,成道者却如麟角。不出阳神,终是虚妄。昨日街头犹走马,今朝棺内已眠尸。待寿尽身腐,或为鬼仙,或行投胎,诸多手段,难得真道。”

    “道不言寿,”那人再瞅李煦宁一眼,继而道:“豕庞然于蚁而渺小于象,故高未尝不卑也;犬骄横于猫而惧悚于虎,故强未尝不弱也;铜光显于铁而暗淡于金,故尊贵未尝不卑贱也。蜉蝣以朝生暮死为长年,故秋蝗未尝不寿也;冥灵以千载为春秋,故人虽百岁未尝不短命也。嗟乎!何以言寿?何寿之有?纵然百岁犹短命焉,又何足怪乎九十、八十、七十、六十岁耶?

    悲夫!鬼门关前夸长寿,不知自我;平生固守朽皮囊,认幻为真。况复十方得道仙真,于重霄之上而不为高,历千古之远而不为老,与日月同辉而不为荣,并天地共存而不为寿。我等凡夫,一介草木,区区百年,渺乎?怜乎?”

    其声却是深厚韵长,令得李煦宁愈起疑虑,欲以六通观之。

    察觉至李煦宁动作,那人不慌不忙,口唇微动,直将周身掩了个遍,立时断了李煦宁那六通探查。随即挥手道:“还不退去?先前闹得如此,可有不少人正赶来此处。”说罢便化作青烟散去。

    李煦宁一时间立于原地。

    “神童,”李文华领云虎、杜墨二人上前,问道:“先前那人是谁?”

    “不知,先前以相人术观其面相,便觉有些许怪异,如今已有五分确信......”随即闪身离去。

    “......”

    “这......组长,这些高人怎么一副德性,说话留一半。”云虎操着嗓门道。

    “莫非像你这样有啥说啥?若是如此,那还能称之为高人?”瞟其一眼,李文华道:“愣着什么,快将这收拾了。”

    却听得那北条暴喝一声,转身之时已失了性命,其余二忍者亦然。

    “快提上,去看看其余人。”李文华当先拎起一尸身,朝坝下赶去。云虎、杜墨二人忙是跟上。

    待李文华三人寻了数遍,除开那被水龙拍去入泥地内的忍者还处晕厥之中,其余人均未寻得,只得略作清理便离去。

    ......

    第二日一早,李煦宁便寻得玄真,与之略谈昨日所发生之事。

    “道不言寿。”玄真轻喃。

    “道不言寿,是道家通戒,亦是警语。盖因人生苦短,故道家追求长生,故不言寿。不言寿者,概警示看破世寿,回皈大道之无量寿。夫道者,岂有寿乎?区区人寿,于大道之穷劫无始终相较,甚乃渺小。故不言寿。

    或曰,此警示人,莫着寿者相。善哉此解。世人乐寿,修行与俗反,故警而不言寿。此非为惧死,而为贵生。但若长生久视,永脱轮回,其何寿之有乎?

    世寿有量,道域无疆。”立于旁侧的常徴立即补道。其常年于崇光塔官网等处解答疑难,每每便欲卖弄一番。

    玄真撇其一眼,后者立时缩缩脑袋,连退二步。

    随即与李煦宁道:“那人可透露身份?是何样貌?”

    “未曾,”李煦宁先是一摇头,再而笑道:“至于样貌,尚不知真假。”

    “哦?”三人被勾起兴趣。

    李煦宁并未言其余之事,于身前划一圆,口诵圆光法咒:“琼轮光辉,全盈不亏。玄景澄彻,神扃启扉,中有高尊,琼冠羽衣,愿降灵气,赴我归期。”那人面容立时现于圆光之内。

    常徴直瞅那人面容,道:“没啥古怪,火形面相。不会是察觉错了罢。”常臻倒是并未忙着下判断,而是望向玄真。

    玄真沉吟些许,问道:“此人为何境界?”

    李煦宁道:“虽瞧不真切,炼炁化神境应已踏入。”

    玄真又问道:“此人可曾施手相救那复金会与东瀛人?又或那复金会之人可认出那人?”

    李煦宁道:“未曾出手,当时复金会之人并未在场。因那禁制,便是捉了其亦是无用,故而有意放了。”

    常臻、常徴听得甚是疑惑,道:“师父,您问这有何关系?”

    玄真道:“仅为一猜测罢,那人身份暂且分辨不得,其目的亦是不知,略留意些许即可。”

    常臻、常徵只得不再究底。

    瞅其二人那副模样,玄真起了考校心思,笑道:“既已谈及此中之事,今日便论上一番。道海无涯炼作舟,扬帆起航永无休,为道是从孤前往,回光目睹慧眼筹。天降大任志人修,劳其筋骨用心求,阴阳调和三有兴,道气常存定有秋。修真求道,了脱生死,证悟大道,岂是易寻?如何可寻?”

    常徵立时打了鸡血般,道:“我道门养生之道最高境界便是与道合真,天人合一,届时方可与道同存,超然乎物境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乡,与天地而同参造化,乘道德而放游无穷,此之谓不亡之寿也。

    而寻求之法,若以古时之分,大抵可分五派:积善派、经典派、占验派、丹鼎派、符箓派。然今时因诸多缘由多合流,均以金丹大道为求道之基,其余积善、经典、占验、符箓亦是修习,即我道门之法不应存于偏见,诸多合修以期合道。”

    玄真颔首,示意其继续。

    常徵嘻笑一声:“养生之道,内养其性,外修其身,性命双修便是此理。陈泥丸师云:初修丹时,神清气爽,身心和畅,宿疾普消,更无梦寐,百日不食,饮酒不醉,到此地位,则赤血换为白血,阴气炼成阳气,身如火热,行步如飞,口中可以干汞,吹气可以炙肉,对景无心,如如不动,役使鬼神,呼召雷雨,耳闻九天,目视万里,遍体纯阳,金筋玉骨,阳神现形,出入自然,此乃长生不死之道。

    然,修道之艰难,古来多少修炼士,成仙得道有几人,是故玄门指要言,修道不难在才气,而难在志趣。不难在识量,而难在眼孔。不难在学问,而难在品格。不难在勇猛,而难在坚久。不难在悟解,而难在超脱。”

    玄真瞟其一眼,尽是搬些寻常话,与照本宣科有何异也。随即道:“谈谈命之论。”

    常徵正欲倒书袋,却被玄真如此打断,只得道:“儒家素有天命论,君权天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之说。而墨家却有非命论,提倡人人平等,认为人可藉自身之努力改变命运,故执有命者不仁,否定宿命之论。”

    玄真道:“我道家如何?”

    常徵立即道:“我道家有二论,一切皆有定数,天命难违者,一也。我命由我不由天者,二也。”

    玄真颔首,望向李煦宁,道:“此二者分为何意?”

    李煦宁先是一愣,随即忆起先前那“我命由我不由天只得在低层次生活中施行”之想法,面色一红,那时确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想当然了。确实,成仙成神之人少如麟角,或是偶遇各种仙缘,经仙人点化成仙,或是功德成神,但那更是经由自身之争取所得。

    答道:“冥冥之中有定数,犹如水向低处流。就算如何有本领,命运总是走前头。万物皆有机缘定,来时不先也不后。静心不难会发现,世事周期在轮流。花开花落结果实,凡事可遇不可求。此即是芸芸众生之命理,是故可推算之一二。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一即为变数,为不确定之意,可代万物生灵,非独一人尔。《周易.系辞上传》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是故,万物规律不变,留一线生机。一切皆有定数之后,一切又皆有变数。而我命在我不在天即为得道真人之所见,而我道家修行便是争得那遁去之一,争得得道之法,争得与道合真,争得不亡之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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