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姜聪眼色惊讶,他凝视以晴婆娑泪眼却又似想起什么问她:“那天在房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嘴角强撑出一丝笑意躲闪过他的话:“你答应我的,会带我离开。”

    “可是,夫差……你不后悔吗?”

    以晴抬头神色凄凄看向他的眼,一字一句:“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随他来了吴国。”

    姜聪不清楚那日在坊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脸色难看的异常,便也不好再细问下去,只能忍下心中疑惑握紧她的手,眼神郑重的点点头。

    朝政殿中,小路子虔谨恭敬的送上一杯参茶到夫差面前,小心翼翼:“大王,伍相国和几位大臣已在门外跪了好几个时辰,这……?”

    “让他们跪!”

    “可是……”

    “竟敢假意国事来威胁寡人,他想造反不成。”猛然,夫差将书案之上的谏书摔到地上,脸上已是盛怒。

    小路子忙不迭拾起散落的公文,侧头看了看夫差的脸色,又隐隐的看了看,这才领会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日姜聪带以晴回宫时曾打伤了侍卫,这本不必多说。

    可巧就巧在,这管理禁军侍卫的人,偏偏又是于以晴早有干戈的伍子胥。

    那日伍子胥听闻以晴回宫之时打伤了侍卫,已然心中不忿,又加上夫差因照顾以晴一连三日竟不曾早朝,如此行为,便更坐实了以晴祸水之名。

    加之异心之人在暗中挑拨,一时之间妖女惑国之说竟又在城中兴起,夫差原本用来保护以晴的对策,已然成了一步废棋。

    而朝中大臣为平定留言也便纷纷上谏:杀妖惑!

    “大王,若不顾及朝臣上谏,恐怕反倒会落人口实。”书案旁侧,小路子躬身替夫差细细研磨着歙砚,不时劝说。

    “顾及?”夫差侧头冷眸一看:“难不成如他所言?”

    “奴才该死!”

    “大王,姜聪殿下求见。”

    夫差侧头看看归附面前的小路子,终没有再责备,只眼神冷冷扫过前头零散的奏折,抬头:“让他滚回去。”

    “可是,姜聪殿下是来辞行的……”

    片刻后,姜聪阔步殿中,躬身施礼,他垂眸看看面前散落了一地的奏折,又凝眸开口道:“就让伍相国跪在外面?”

    夫差抬头看看姜聪,放下手中书卷,冷眼:“这是寡人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姜聪垂眸,浅淡一笑:“自然。”

    “今日我来向大王辞行。”

    “辞行去朝上,你今日来做什么?”

    姜聪道:“我有一事不明。”

    夫差未曾理会,只抬头看向他,俯仰之间姜聪脸色肃整了几分而又开口:“若有一日,天下人要置她死地你会如何?”

    一句话若寒风冷寂卷起万丈飞沙。

    霎时,偌大宫殿之中却如死一般静寂,屏风之后小路子闻得此语已是神不附体。

    可殿中,两人却依旧僵持着,小路子偷偷看向两人眸中泛起的点点寒光,只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良久,死寂的气氛才终于被打怕破,夫差从坐榻之上起身,缓缓踱步至他面前,眼色清冷终开口道:“那便杀尽天下人。”

    夜已深,偌大吴王宫中已是寂静一片,以晴阖手推开榻前轩窗,神色有几分倦意。

    “姐姐。”

    身后柳儿推门送来一盅参汤,见她只着薄纱衫子已在窗前,又忍不住劝:“姐姐还是快去躺着,孙医官交代过,若见了风只怕又要病了。”

    “什么时辰?”

    柳儿抬头看看她,又望一眼窗外,答复道:“刚过子时。”

    以晴抬头望向远处的“听说今日伍相国今日在朝政殿门口跪了许久?”

    柳儿不防备以晴会骤然问起此事,一时尴尬难言只得搪塞道:“大抵是冲撞了大王,姐姐快别想了,喝了参汤早些睡吧。”

    以晴回头看她一眼,又移步她面前,淡淡道:“不必瞒下去了,除了请旨杀我再没什么能让伍相国如此费心了。”

    “姐姐……”

    “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但见以晴流露出的复杂神色,柳儿隐隐觉得不安:“姐姐什么意思。”

    以晴向她笑笑,未曾解释,只将腕上的一只镶金白玉镯取下戴在她手上:“相识多年,也不曾送过什么,这个镯子算是一点儿念想。”

    “这……”

    柳儿的话还未问出口,紧闭的房门却开了,两人齐齐向着门口张望过去,却见染月站在门口。

    “出了什么事?”

    她看看柳儿,又犹豫看了一眼以晴:“大王在外头。”

    柳儿侧头偷偷打量了一眼以晴冷淡脸色,又问:“怎么没听见通报?”

    染月叹了口气回答:“大王只是一个人来的,说是随便走走。”

    两人在以晴面前一问一答的说着,倒真像是商量好的一出戏,见以晴一直冷眼看着未曾开口,柳儿有些沮丧:“算了,我去回禀大王,说姐姐睡下了。”

    “等等。”

    以晴唤住走向门口的柳儿。

    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后,终又缓和下脸色吩咐一句道。

    “让他进来。”

    待夫差步入房中之时,以晴已在案几之上备好香茶,她抬头看向他凝重脸色,又似若无其事:“坐吧,有你最喜欢的点心。”

    那案上置放的是一叠酥饼,以晴不擅厨艺,唯这家常的点心倒还做的精致些,记得那时夫差前去灵家村寻她之时,倒也对这吃食赞不绝口。

    “你做的?”

    以晴没说话垂眸点了点头。

    这是她午后做的点心,柳儿在厨房帮她的时候,亦是惊讶。

    夫差看了看那案上的酥饼,心里闪过一丝暖意。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浅笑着开口:“身体可好些了。”

    以晴抬头看看他,目光柔顺道:“好多了。”

    如此岁月静好之时,本不该想那些煞风景之事。可夫差凝眸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哪难得柔顺的表情下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

    不过他也不想顾虑那么多了,这段之前,他二人之所以演变成如此境地,便是他一味担心所致,如今她肯冰释前嫌的与他重归于好,便已是万幸。

    想到这儿,夫差又觉得安心了些,他抬头看向以晴安静神色,又开口:“再过几日便是春猎,我带你去散散心,想来你也会喜欢。”

    以晴端在嘴边的茶杯颤了颤,随即又回过神儿:“春猎……安排在姜聪离宫后吗?”

    夫差有些意外:“你知道今日姜聪来请辞?”

    她淡淡答:“知道了。”

    “你怨我吗?”

    以晴搁下茶碗,抬头看他,终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对他说:“从今以后我再没有怨你的资格。”

    第二日晨起,星光尚存,偌大宸宫之中尚是沉寂,朝政殿寝殿之中已然是一面忙碌之色。

    内室宫人拉起大红的纱幔床帏,伺候小厮小路子从宫婢手中接过一盆净脸水端到夫差面前,又替他系上腰间佩带,见他眼下乌青一片,担心问:“大王昨夜没睡好?”

    夫差没理会他的话,只端着了自己的衣冠,便又坐回了榻上,神色恍惚。

    他在想以晴的话。

    昨夜她的一番言语总是让自己觉得心下难安。

    他总以为这些日子,为着灵沽浮的死,为着自己娶了旁人,她一直在怨恨自己,他也明白她心中苦,对他有恨是理所应当。

    可是没想到,昨日她竟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说,自己没有资格怨。

    没有资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些看不透这个自己钟爱了许久的女人了,不仅是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还有那沉浸入眼底深深的悲切。

    寅时,朝议的时辰已近。

    端坐于九五至尊宝座的夫差有些心不在焉,他信手翻看了一眼承于案前的折子,心里想的却是以晴。

    堂下士大夫催说了几次近日的官吏调派之事,可夫差听来却好像是置若罔闻。

    一旁小路子见此状况,有些担心,他正要找个借口应付过去,却见远处的殿门外却影影绰绰的走来一个人。

    一身铮铮之色带着几分英气,小路子在夫差耳侧提点了几句,夫差方才回过神。

    他看向他,眼神流露几许敌意,终没再说话。

    姜聪抬头看向夫差清寒脸色开口:“齐国姜聪向大王拜别。”

    夫差冷眸隐隐泛起一丝平薄寒光,而后不带一丝情感答:“准。”

    “姜聪还有一事请大王恩准。”

    闻言看向他,见姜聪目光交错中的几许复杂,倒是让夫差有些警惕。

    他四下扫视一番议论纷纷的一众文武百官,又看向他,冷冷:“什么事?”

    闻言姜聪抬头望向夫差,他清傲的脸色却骤然闪现出一丝笑意,夫差眼光看过他的眼神,却只觉得心中一沉。

    果然——

    夫差的话音才刚落下,便已听得姜聪以不可违抗语气向他开口道:“齐国太子姜聪,求娶宫女穆以晴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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