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初静,人已寐。一片静谧祥和中,一辆马车走街串巷,停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院落外。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幽深巷子中响起的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倏地一下,旁边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那明灭可见的灯火在明目张胆地打探被人敲开门户的人家的消息。

    “老头子,可看见是什么人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觉就浅了,听到一点点动静也无法安眠,别说外头还下着瓢泼大雨。

    池老爹关上门,除了苏绰的人还能是谁,未免老婆子担心,却也还是摇了摇头:“许是谁家有人病了,找大郎瞧病的吧!”

    老婆婆不疑有他:“这年头,连大夫都越发的少了,大郎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识得几味草药,那里就能医人呢?”

    池老爹将脚伸进被窝,躺下身子,长叹一口气:“哎,睡吧!人病了就得找大夫!”

    池畅拧着一双剑眉,沿着廊下,默默前行,夤夜冒雨前来,这算是他与苏绰约定以来的第一次。不知明日往后,朝堂内外会掀起怎样的波浪。

    下人在头前带路,避雨的琉璃风灯,在风中摇曳不息,罩中的灯芯随着琉璃灯的摇晃左摇右摆,最终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熄灭!

    狂风呼啸而来,雨水渗在风中,随风穿过回廊:“这雨下得可真大!”池畅站在原处,用全部的身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水。

    下人重新点燃了琉璃灯:“可不是吗,池先生小心脚下。”下人顾不上已然湿透的衣衫,继续领着池畅往苏绰的书房而去。

    池畅带着满身风雨踏进苏绰的书房,突然袭来的寒意让埋首在书简上的苏绰微微蹙眉,池畅见苏绰抬起头来,立即行礼,道:“相公!”

    “恩”苏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从案上的书简旁拿出一块绢丝,递给池畅。

    池畅有些诧异的看了苏绰一眼,接过绢丝,低头就看,上面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只是他不知竟是这样的消息,池畅皱着眉头,拧巴的眉峰足以挤压死一只苍蝇。

    “说说看,你怎么想的!”苏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畅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走到书案旁,盘腿坐下,很是坚定的说道:“不足为惧!”

    “何以见得?”苏绰面色和缓,显然池畅的回答很合他的心意。

    池畅一脸正色,指着手中绢丝上的邢琛两字,说道“大周兵权一分为三,穆毓独占五分,余下五分邢琛占其三。而邢琛原为公子离副将,公子离乃国舅外甥,太后的儿子,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邢琛勾结外敌的消息若是属实,那么外界定然会认为是以国舅为首的前朝旧臣有所行动。”

    池畅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度量着剩下的那句话该不该说,最后决定还是说,而且他也想知道真相是否如他所想,“但是,相公手里头有个杀手锏,公子离其实还活着吧?”

    池畅的话一说完,苏绰原本和缓的脸色,瞬间几变,他目似剑光直插池畅的心脏。就在池畅迎上苏绰的目光,与他对视的时候苏绰忽而一笑,道:“便是如此,离不足为惧还是差了点。”

    “是还差了点,但是倘若相公手里头有足以陷公子离于万劫不复的把柄呢?”池畅握紧袖中的手,指节被攥得泛白,他甚至屏住呼吸等待着苏绰的回答。

    苏绰左手的拇指不停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腹,池畅的心因苏绰的沉默不语一点点往下沉,就在他松开攥紧的手,准备放弃答案的时候,苏绰莞尔而笑,道:“倒持太阿,授楚其柄。这八个字是老夫给公子授的第一课。”

    听到苏绰的回答后,池畅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授人以柄,也不枉他把他当作生死对头,池畅起身对着苏绰鞠躬致谢,“学生谢老师教诲。”

    苏绰看着弓着背的池畅,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池畅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苏绰才让他起来,对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子惠,人有欲而授柄!今日你心中有所求了。”

    “学生,知错了。”刚站直身子的池畅复又躬着身道歉,他对穆离的恨意有多少那么想要打倒他的欲望就有多少。老师悉心传授,不是为了让他跟穆离较个高低,而是等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站在朝堂的最前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这些他都知道,但是穆离也一定要打败!他要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求饶!

    苏绰见池畅垂眸抿唇,就知道他心中的欲念不减反增,也明白此刻多说无益,便也不再说其他,只罢手让他离开。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一股寒凉的风将方才的紧张和猜忌吹散无踪。

    公子无求,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苏绰提笔沾墨,在竹简上写下一个‘欲’字后复又写了一个‘权’字。以国舅为首的前朝旧臣所求的无非就是个权字。

    而晋国公穆毓所求为何,他至今捉摸不透。穆毓与元太后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而此次邢琛的叛国之说到底为的是哪般?这些恐怕只有公子才能解答吧!

    五更鸡名时,雨还在下着,长安城上空的曙光还带着夜晚未消的微寒。皇城、宫门、殿门依次大开,被风吹皱的冷雨直指西北而去,望楼晓钟响彻整个皇宫,玉阶前簇拥着上朝的群臣。

    苏绰抬眼扫视大臣,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晋国公与国舅两人的身上。他们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晋国公对着他点头一笑。国舅却只是冷哼一声便从他面前越过去了。

    一切如往常一般,并无不妥之处,就好像邢琛叛国一事只有他一人知晓。他们两人是打算联手还是说邢琛之事只是在试探而已?

    “皇上驾到!”正是那尖细的嗓音让苏绰做出了决定。

    穆脩在太监的高声大喊中走上龙椅,享受着群臣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然,若是晋公也下跪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

    穆脩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与平常无异,表面恭敬内里不知道藏着怎么样的祸心,穆脩轻咳一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所有人应声而起,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影占了整个大殿不少地方。

    “有本启奏,无本卷帘退朝!”

    苏绰往外跨出一步,对着上首的穆脩躬身,道:“臣,有本启奏。”

    穆脩眉毛上挑,对苏绰所做之事很是惊诧,略带不解的问道:“不知爱卿所奏何事?”

    “臣欲参一人,此人乃西北守将邢琛,所奏之事为邢琛罔顾国法,勾结外敌……”

    苏绰话未说完,国舅元闵便大声怒喝道:“苏绰,你不要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元国舅心知肚明,”面对元闵的责难苏绰冷言对答,而后又对着皇上细数邢琛的罪责,“邢琛任中多次与吐谷浑燕王有书信往来……”

    苏绰的话还在继续,字字句句犹如巨石一般,‘嘭’的一声投入湖面,惊起数丈涛浪,引来无数纷争。

    但是苏绰却不知自己的义正言辞在穆脩看来,只不过又是三大党派之间摩擦碰撞的结果,而朝臣的纷纷议论也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

    穆脩觉得静观其变与置身事外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作壁上观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边朝会的纷争才刚刚开始,而永宁殿内自夜晚被噩梦惊醒后便一直未入眠的元太后,此时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摩挲这一支木做的发簪。那是一支雕有海棠花的发簪,是黄梨花木,元太后看着木簪的眼神饱含深情。

    在看到寻枫进来的那一刻,‘啪’的一声元太后将发簪放回锦盒,在锦盒阖上的那个瞬间,也隔绝了元太后所有的柔情,她还是她,高高在上的大周太后。她朱唇微启,问道:“如何了!”

    寻枫静下心神,垂着眉目,低声回禀:“回太后娘娘,于大将军上朝了!”

    元太后轻敛睫毛,眼底射出一道寒光:“去殿外候着,等于谨出来,就说本宫有事相谈。”果然不出本宫所料,于谨,你可别让本宫失望才是!

    寻枫立在元太后身后,悄悄抬眼望了元太后一下,只不过一眼便从镜面中看到元太后眼中的那道寒光,身子不寒而栗,复又迅速垂下眸子,恭卑的道:“是,娘娘。”

    元太后从众多妆奁盒中挑出一个,轻轻地放在自己身前,伸手探向妆奁盒底处,拿出一本页面泛黄的书卷,书页里面夹着一封书信,那是离儿留给于谨的。

    寻枫刚走到太极殿外时,早朝已经散了,所有人都只蒙头往前,失去了以往平和的氛围,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席卷了整个皇宫,并大有冲出宫城朝着大周每个角落而去的意味。

    “于将军请留步。”终是在人群中找到了于谨,寻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于谨面前。

    一见来着是谁,于谨已经明白寻枫的来意,转身朝着永宁殿的方向,对寻枫示意道:“姑娘头前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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