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霂端着空空的茶盏,立在窗前。窗外白雪皑皑,阳光明媚,有一种清新和舒爽的感觉慢慢袭上心头,很是叫人舒朗。这种感觉很久不曾有过了,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他慢慢坐下,在圈椅中渐渐合上了眼睛。

    梦里,又回到了十年前——

    那时自己十四岁光景,正在太学里一心苦读,我必须要保持遥遥领先的学习状态,加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可谓苦不堪言。

    我的母妃是一个边陲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一没见识,二没后台,淹没在后宫云云美女中,久不见天日。一次机缘,让她偶遇了父皇,凭着出众的相貌和温婉的性子得到了父皇的垂怜,又一举得男,被狠狠宠爱了几年。那几年她的运气也实在好,虽新人辈出,可出色的并不多,才得以披荆斩棘顺利地一路攀到妃位,得封号为“宜”。顺带着我也过了几年人人奉承的快活日子。可惜容颜易老,当恩宠不再,我这个非嫡非长的皇子要想在一众皇子里脱颖而出,让母妃有所依靠,就唯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走。我这么苦读的唯一愿望就是能让父皇在过问皇子学业之时能多看我一眼,能让因失宠而成日郁郁寡欢的母妃得父皇一个教子有方的赞赏,为此母妃也能高兴上好一阵子,似乎在人前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也带了些许底气。备受冷落的那几年,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我早早地就明白,在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后宫里,失宠意味着什么,那些为了争宠的阴谋与算计从没有远离过我们。

    时日久了,我的性子也变得沉静而寡言,习惯面对众人的时候,永远一副彬彬有礼、谦逊有加的模样,这是一个面具,让别人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言多必失、沉默是金是我的信条,所以多半我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的,谈得来的朋友不多,交心的就更少了。

    那日,艳阳高照。皇四子,皇后的嫡子,永远过着众星捧月般日子的赵瑛,又开始惯例欺负起老七赵桓来了。一个十二岁,一个才七岁,结果可想而知。原本我是不想过问的,我与那赵瑛都是点头之交,不曾言及兄弟,从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是这次他欺负得有些过了,将瘦小的赵桓狠狠得按在池塘边上,自己坐在他身上,看着他无力地在水边挣扎取乐。周围几个世家子弟一同嬉闹,拍手叫好。那赵瑛俊美得如同嫡仙似的面庞上竟浮现出了狰狞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我正准备提步上前劝阻,谁知身后一个红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一边高声叫着住手,一边借着惯性,闪过众人,猛推了赵瑛一把。

    来势突然,赵瑛躲避不及,给推个正着,噗通一声掉入那池中。水很浅,赵瑛立刻就爬了起来,回头见是一个红衣小姑娘正在扶赵桓起身,就一百个不乐意了,也顾不得浑身泥水,上去就揪住那小姑娘的后襟猛拉,“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推我?”

    “推你又怎样?”小姑娘脆生生地回道,毫无惧色,反手一拽,脚下一拨,竟轻松将赵瑛绊了一跤。

    这下可真真惹恼到他了,赵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啊!全都给我上,给我狠狠地打!”

    “几个臭小子欺负我个女娃娃,算什么英雄好汉!真真是丢人!”她双手叉腰,灵动的双眸忽闪忽闪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那一身华丽的红衣在艳阳下分外耀眼。

    赵瑛听到这话,推开几个喽啰,站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好一副伶牙俐齿!你们统统退下,我跟你一对一怎样?”

    小姑娘哈哈大笑,“就凭你?那本姑娘可不会手下留情的,我是要痛打落水狗的呦!”

    那赵瑛从小到大被人奉承惯了,哪里听过这等侮辱他的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大叫了一声就冲上前去厮打,也顾不得自己比人家小姑娘大上许多,出手全是狠招。

    小姑娘倒也冷静,见来硬的不敌,左避右闪,瞅准机会就偷袭一招,这让赵瑛又气又急,双眼通红,打得甚是憋屈。

    路过的学子们也纷纷驻足观望,平日里赵瑞瑛骄横跋扈,仗着嫡皇子的身份不知欺压过多少人,如今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戏耍,大伙都忍俊不禁,偷着乐呢。我心里也着实为这个小姑娘的勇气喝彩,面上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赵瑛何时受过这等闲气,铆足了力气要扳回一成,双拳舞得是虎虎生威,渐渐地小姑娘似有招架不住的态势。大伙心都揪了起来,而赵瑛手下几个跟班也开始起哄了。赵桓被另几个人压着,动弹不得,只得不断大叫:“姐姐小心!”

    这红衣小姑娘怕是也知道自己没甚胜算,但又倔强得不肯讨饶,挨了几下以后,突然露出了个破绽,赵瑛乘机一手锁住了她的肩头,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刚要露出得意之色,突然腕上传来钻心的剧痛,这小姑娘竟然张口咬了他。

    “呀你快松口!疼啊!疼啊!肉都要被你咬下来了!出血了!你是狗吗?”赵瑛急得跺脚大叫,“哎呦喂——疼啊!”顿时眼泪就涌了出来。

    他的几个跟班赶紧都冲了上去,想要拉开他们俩。可小姑娘丝毫不肯松口,那血就汩汩流下来了!大伙都是半大的孩子,顿时慌了神儿,七手八脚地使劲掰小姑娘,又掐又拽,场面一时乱哄哄的。最后不知是谁踩到了谁,呼啦啦跌作一团。赵瑛哭得那是声嘶力竭,小姑娘怕也是力竭了才松了口,跌跌撞撞得从人窝里爬了出来,也没顾上自己的狼狈,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不禁大笑,“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乃真君子,你呀是真小人!哈哈哈我赢了!”

    原本看热闹的学子们纷纷拍手称好!我不禁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此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甚是有趣!

    得了自由的赵桓飞奔上前,“依依姐,你没事吧!”

    我的心里打了一个突,是她?

    小姑娘头发纷乱,红衣裳全破了,七零八落的,蹭得脏兮兮的脸上和手上全是血口子,一笑一口白牙上还粘着血和泥,可就这样她的气势依旧未减半分。她迎上去先是查看了赵桓的伤势,见无甚大碍,才回过头对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赵瑛说到:“告诉你,不管你是谁,欺负人就是不对!况且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弟弟,真真是无耻!今日本姑娘就教训教训你,看你以后还敢这么为非作歹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撩了一下散下来的头发,拽拽地说:“还有,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宁依依,是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这个小弟我罩着,今后你胆敢为难于他,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依依姐、依依姐!”赵桓急切地去拉她的衣角,放低声音说,“他是四皇子!”

    宁依依听了,面不改色,反而提高声音说到:“既然是你的哥哥,那就更不应该欺负弟弟,你们读的兄友弟恭都读到哪里去了?”

    “好你个宁依依!我记住你了,咱们的梁子算是结定了!”赵瑛也止住了哭,抹了把眼泪爬了起来放狠话,“这个小子也配做我的弟弟?我呸——他娘就是个海边渔村的采珠女,身上留着贱民的血!哦,你也是,我知道你娘更贱,是漠北的蛮子!难怪你会维护他!你们统统的下贱!”

    “你——”这下轮到宁依依眼红了,浑身像炸了毛,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虐气,“你有胆子再说一遍!我杀了你!”就要冲上去了,被身边的赵桓死死抱住,“依依姐别再打了!别打了!”

    大伙见事态严重,已经叫来了督学,旁观的作鸟兽散,剩下的当事人由于背景都太强大,督学做起了和事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一堆开罪不起的瘟神送走了。

    我知道事后双方都不曾追究,可从此太学里就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我还知道就在前些日子,宁国公的夫人因病故去,宁国公宁章时从南境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千里奔丧,父王念其夫妻情深,特授以超一品公侯夫人之礼下葬,一时在京城里传得是沸沸扬扬。茶馆里还有说书匠人以“玉面郎君”与明月公主的爱情为蓝本编排的段子一时受到无数人的追捧。更加离奇的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战事也情转直下,我瑞安国竟与强兵压境的漠北达成了永修世好的盟约。大家都在感叹爱情的力量太伟大,连蛮夷都能感化。对此我嗤之以鼻!爱情是什么鬼?

    不过,那个倔强的红衣宁依依给了我太深的印象,她的张扬机敏、她的坚韧不屈,还有那灿若星辰的双眸!她和大多数的闺阁女子太不相同,身上果然带有草原人特有的果敢与彪悍。以至于后来,她变得乖张与偏激,我都能够理解。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是一样的人,面对困境我选择的是沉默,而她选择的是爆发!其实我挺羡慕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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