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宋昀从没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因而也未陷过派系之争,但他对此事依然有个模糊的印象。当时一部分太学生群情激奋下,连夜写下了洋洋洒洒的万字请愿书,其中将孔寻柳孔老兄骂成了徇私枉法、结党营私的“权奸”,请求今上勿听谗言,不留奸佞。请愿书拟好之后,只待第二日旬休时齐聚宣德门外,以笔为刃,以言为戟,一场手撕祭酒的大戏即将开锣。

    怎奈计划愈是理想,现实愈是残酷。当时太学生中出了叛徒,或者可能根本就是孔祭酒的耳目,混进内部是为了打探消息。翌日清晨,待参与集会的学生整饬衣冠,雄赳赳气昂昂迈出学校大门奔赴前线时,发现门口虽与平常无异,却多了一群人——门卫。

    门卫每人手执白纸,凡出校门之人,需将姓名与离校原因填上,待填完之后,这些人又会笑眯眯警告几句:“今日之事若是失败,依此名单,来日要整阁下必是一整一个准。轻者降舍处分,重者赶出学校废除功名。就算今日阁下有种迈出大门,也未必真能去得了宣德门外。此事既非国事,又非大义,未等你们的言论递到陛下手中,皇宫禁军已将你们全数打发了。你不如再掂量掂量,与其拿一时意气去搏一世功名,到底值还是不值。道理撂在这儿,自己掂量着办吧!”

    孔思淼不愧为混迹官场的老手,平时看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真到了撕破脸的这一步,立马二话不说耍起浑来,一套官场上的路子用在毫无社会经验的学生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孔祭酒此刻倚在太师椅中,隔着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去,众学生由此前的斗志昂扬慢慢变得满面红涨,继而垂头丧气。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大功告成。

    初出茅庐的学生,如何干的过官场老油条,失败只是早晚的事。宋昀正因为预知了这种结果,才急忙赶来相劝。

    宋昀沉声道:“孔祭酒混迹官场三十余年,背后不是没有靠山,手腕也甚是老辣,如果强行与他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使道义站在我们一方,最终结局也难以预料。”

    他如此说已经算客气的,并未打击苏泰初,上一世学子阵营完败。

    苏泰初愤然道:“难道就让这老狐狸继续肆无忌惮的逍遥下去?太学风气被他带的乌烟瘴气,以后这帮人进了官场,不敢想象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的不无道理,霍平今后之路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宋昀道:“我方才说,杀鸡焉用牛刀,对付孔寻柳这等人,无需严阵以待、大动干戈。这次的事情虽是危机,同样也是重整格局的机遇。平时抓不到他的把柄,这次他主动把脖子伸过来,那就别怪我们伸手打脸了。他不喜光明正大,那我们便用他的招式原路奉还,奉陪到底。”

    苏泰初听得有些发懵,愣了半晌,道:“你是说,我们也玩阴的?”

    宋昀点点头:“正是。是人都有弱点,而这位的死穴,更好认。”

    苏泰初一琢磨,恍然道:“哦,你是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一招方可称得上兵不血刃。这个回合斗下来,就不信不将他搞得身败名裂。”

    **

    孔大人的日子这几天过得有些滋润,只因他岳母犯了时疾,妻子吴氏匆忙赶回老家照应,留他一人独在府中,甚至自在。吴氏哪里都好,偏偏性子刚烈要强,处处都想压丈夫一头。孔思淼的岳丈是户部左侍郎,当年正是他看中了这个有些腼腆老实的门生,觉得此人性格和善易处,是个做女婿的好材料,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氏自然逃脱不掉,但她成亲后一直看不惯丈夫的软弱脾性,处处掐尖要强,而孔思淼在妻子强压之下几乎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胆战心惊地过着日子。

    孔思淼这人脾性虽弱,才情倒是有上几分,善做文章,尤其写的一手好字,久而久之也便在文官的圈子里渐渐冒出了头。无奈枪打出头鸟,遭人嫉妒,几次险些丢了官,后来有一日终于开了窍,在原则和利益之间果断站到利益阵营,牢牢抱住上司大腿不松,再加上岳丈一家的帮助,一路爬到了今日的位子。

    如今身居四品要员,底下一众官员也开始逢迎巴结,孔思淼白天接受别人夸赞,晚上回家却要看母老虎的脸色,久而久之心里自然觉得十分别扭,况且发妻人老珠黄,脾气越发乖戾,这些年他从未敢纳过小妾。可如今情势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有了纳妾寻欢的资本,家中那个黄脸婆,又能算什么!

    于是经人介绍之下,孔思淼大着胆子准备纳妾。吴氏听闻之后,带着一干人冲到女方家中,当众搅黄了这门亲事,并放言若孔思淼再敢纳妾,立时打断他的腿。

    孔思淼怒极,却又无处发泄,只因岳丈家实在是开罪不起。不过他也不打算这么算了,纳妾不让,还可以去逛烟花巷子,老鸨和娼妓的笑脸再如何谄媚,总比那冷冰冰的面孔好上太多。

    孔大人便养成一个习惯,旬休之时,爱换上便装,流连于京中的烟花场所。时间一久,这个坊那个院的头牌姓甚名谁,他都能如数家珍的罗列出来,因而也便有了“孔寻柳”的这个响亮称号。

    今日孔思淼照例换了常服去了经常逛的那家妙如坊,扔给老鸨两锭金子,熟门熟路地寻到花魁菲汝的房间。薄衫水裙的美人正候在房间,为他宽了外袍,斟上好茶,点上安神香。美人坐于琴旁素手抚琴,琴声铮然,袅袅幽香萦绕室间,孔思淼只觉身心俱宁,说不出的惬意安稳。

    这新晋的头牌菲汝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女伎,孔思淼还记得初在妙如坊见她之时,高台之上,美人纤腰轻摆,将一曲白纻舞跳的是妖冶勾魂,孔思淼的眼光立时便牢牢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下来。舞毕,众看客纷纷掷钱愿与佳人同欢,老鸨眉开眼笑地表示公平竞价,价高者得。菲汝的身价随着看客的高嚷声一路水涨船高,到最后只剩下孔思淼与另一位不愿露面的神秘公子。又竞过几轮,价格逐渐令人咋舌,孔思淼怒火中烧之际,那位公子竟又适时放弃了。那人带家仆离去之时,孔思淼只看到半张丰神如玉的侧脸和半角玄色衣袍。原来是个纨绔子弟,可又仿佛在哪里见过。

    最终得见佳人,自然是心痒难搔,但菲汝一直对他若即若离,说不上多亲近,也谈不上多冷淡,总是欲拒还迎,勾得孔思淼更是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每日只求得能上门多坐一刻。

    此时菲汝一曲奏毕,孔思淼来到佳人身前,覆上她的滑若无骨的纤手:“美人儿,你可想死我了,我这三魂七魄都要被你全勾走了,今晚我便宿在此处陪你,如何?”

    菲汝以袖掩面,不动声色得抽回了手,咯咯娇笑道:“屋舍浅窄,哪能留得下您这尊大佛?再说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还请大人自重。”

    孔思淼此前已被拒多次,仍不死心道:“你要什么,爷都给你!”

    闻言,菲汝哀哀叹了口气:“大人知道的,一入烟花地,一世都不干不净,菲汝别无所求,只想有人能替我脱了贱籍,愿为奴为婢,以身相报。”

    孔思淼挠了挠头,语气中带了一丝犹疑:“这个……千金难买佳人笑,我当然愿将美人儿纳入怀中,只是我家那位母老虎着实难对付得很,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待我再去磨上一磨,时间一长,事情想必会有转机。你放心,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菲汝听后报以浅浅一笑:“大人说话算话,如若办成此事,菲汝愿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孔思淼欺身上前,将她抱到榻上压在身下,双手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腰间摸来摸去,摸到衣带之后又一把扯了开去,菲汝神色略惊,忙抵手推拒,奈何力气太小,一番动作落在孔思淼眼中,更增加了欲望。

    两人正在拉扯之际,房门蓦地里被人大力一脚踹开,孔思淼慌乱之中抬头,正对上妻子吴氏愤怒的目光。

    家仆把门,吴氏二话不说,进门便直奔床榻,一把扯过衣衫不整的菲汝,两大耳光呼呼扇了过去,直打得美人脸颊高高肿起。吴氏依旧不觉得解气,一面脱了鞋往她身上抽,一面破口骂道:“贱人!骚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老娘我弄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菲汝挨了打骂,却不甚躲避,亦是不哭不闹,似乎对对面这个疯婆子已举手投降。吴氏仍嫌不解气,揪住她的衣领就要往桌角磕。衣衫本是松散,吴氏刚抓到手中,“刺啦”一声,衣领上的布料便被扯掉一块,露出细白脖颈和半截光滑细嫩的肩头。

    吴氏打眼看去,目光所及,不由讶异地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半日,突然冲到孔思淼面前,一鞋底抽到他脸上。

    “你个死货!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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