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回忆小时候的事,零归就觉得自己只是想认真地去生活而已,但是对生活太过认真,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弄伤自己。在野丘国这段日子里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对未来的恐惧超越激情,在一种曾经认可的体制里脱节,独自前行便会如履薄冰,但他始终相信世间会有那么一片净土能够容下自己。

    鸣垤外院的生活算得上平静和安闲,风素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他,带来一篮子新鲜水果和清炒过的大芸豆。看到桌子上的水果让他想起汝南的果酒,便找到一些瓶瓶罐罐学着酿酒,风素也在一旁帮忙搭手,虽然她并不知道酒到底是什么东西。

    望着一旁削着水果皮的风素,乌黑的头发披在两肩,浅淡的发际像云雾般贴在额前,眼睛大而明亮,长长的睫毛,高鼻梁,尖下巴,一副姣好的面容,可爱不失妩媚,艳丽不失端庄,少了些在蝴蝶谷见到她时的粗犷。

    风素察觉到零归正定睛看着她,脸上浮出一抹绯红,但依旧镇定自若地偏过头去与他对视,然后怨怼地嚷道∶

    “你在看什么呢?有什么不对吗?”

    零归扑哧一笑,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你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啊!”

    “你现在才发现吗?看来你眉心那只眼睛也不怎么好使。”风素嘟着嘴,挑着眉,始终盯着零归失明的双眼,似乎他能看到似的。

    在屋里忙活一阵子后,推开房门,寒风袭来,零归在柜子里翻出一件大衣递给风素,然后关上门一并朝外院走去。院前溪流结着薄冰,沿岸的紫叶小檗格外耐寒,没有丝毫枯荣之态。走过零归自己搭建的独木桥,视野变得开阔,森林外围生长着大面积的栾树,这种树俗名叫做摇钱树,结的果实就像白纸灯笼挂满枝丫,深秋时节白色就会变成红色,随后在冬雪里掉落一地,仿佛万千蛱蝶坠入深雪。

    “子虚肯定能将离冢交给湿罗萨婆,虽然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你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不是吗?”风素捂着双手,踢着脚下的碎叶。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零归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这个世界上,你已孤身一人,以后就把我这里当做你的家吧!”风素朝零归靠过去,想分得一点温度,天气实在是很冷。

    “你看到的,我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虽然我尽力尝试过,但还是不行,也许人不应该终止自己的使命。”零归叹了口气,哈出大团白雾。

    “你还是会离开,对吗?”风素看上去面无表情,将大衣扯紧了些。

    “这么些年以来,我学会的生活方式只是循着一条还未出生就被安排好的路前进,难以驻足。”

    风素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似地望着他说∶“你还是在低落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换一种活法,会不一样的。”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只有彻底摧毁锁叶殿和离教才能结束神魔相诛,才能让神离的教义在世界上永恒湮灭,才能真正地改变世界,这些都还没有实现,你说我能去换一种活法吗?”零归搓着双手,不紧不慢,好像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平常。

    “现在离冢不在你手上,你拿什么去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风素望着面前执拗倔强的男子,有些失神。

    “子虚带走离冢,这是我和他的一个约定,虽然彼此不说出来,但心里都是清楚的,我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也明白他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普泉和莫一样。”说话是有些挣扎,长发遮住惶恐的青鸟独眼。

    “你要离开就带上我,别忘了我是你的眼睛。”风素突然振奋起来,拍了拍零归的肩膀说道。

    “现在不用了。”零归摸着眉心的青鸟印记,有点残忍地笑着。

    风素怔了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零归,仿佛现在才真正认识他,随后转身离开,丢下零归一个人,有些气愤。

    零归出神地望着风素离开时的背影,待她走远后,才轻声地嘀咕了句∶“兽魔,你真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安定地生活下去就好了,也算是胜过神离一筹。”

    入夜的阿索,磷火幽蓝迷人,子虚跟着普泉攀行于无数藤蔓之上,静谧的夜被最大的悬浮山上的狂欢声搅扰,沿着藤蔓而下撞击着子虚的身体,让他在高空中难以平衡。

    七拐八弯过后才登上阿索,宏伟壮阔的宫殿映入眼帘,路旁的林道中竖着整齐的柱灯,安塔树群虚影憧憧。迦南虽是兽人族的国度,但等级制度比中州都要严密,也就只有上层兽人在清酋三祭时才能进入阿索内殿斋戒,其余兽人都围在殿外献祭礼。子虚和普泉将身子藏在一处草木覆盖的沟壑里,探出脑袋,细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只见所有殿外的兽人都四肢伏地,额头触着前肢,嘴里咿咿呀呀哼着晦涩的离经。这让子虚感到诧异,迦南清酋三祭的主角应该是怪戒湿罗萨婆才对,而她千年前就背叛神离,可为何在祭祀她的日子里,兽人族会不谋而合地念诵神离的祷文。

    昏黄的灯光让殿内的一切都变得肃穆起来,无论是狂躁还是血腥在殿中央怪戒的塑像前都显得压抑,好像都滞留在虔诚的经文中,举步维艰。

    直到某一刻,兽人们完全忘却此行的目的,无数脑袋都沉沉地扎在地上,嘴里连珠炮似地流窜出寻章摘句的教条。普泉趁此机会拉住子虚绕过匍匐在地上的大批兽人,朝着大殿的左翼快步移去,很快就来到一扇楠木小门前。

    普泉凑上前去,希望能从门缝里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似乎是看到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他动了动身子又凑近了些。子虚看到普泉的动作,心中很是疑虑,实在等不及地就挤过去看,楠木小门“吱嘎”一声开了。

    子虚惊奇地发现原来神殿的后面别有洞天,这里形同一个巨大的斗兽场,场间四方玛瑙高台上悬挂着一具兽人的尸体,下面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万千兽人,自楠木小门被打开起就一直齐刷刷地盯着他和普泉两人,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台上那兽人就是湿罗萨婆吗?”子虚轻轻地问了句,他没想到这句话会在空旷的场间穿得如此响亮,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子虚说完话后,那些台下的兽人不见得有任何动作,看着像僵死了一般,但普泉还是把子虚拉到身后,用怪异沙哑的口音对他们说:“不......不嗨意思,你们继续。”

    轰隆隆一阵手杖和食钵落地的声音响起,场间的兽人们着了魔似的朝普泉和子虚两人扑过去,楠木小门都被踩得稀巴烂。子虚和普泉只能绕着神殿的外围逃跑,那些兽人穷追不舍,而且都是经过严格训练过的,跟人类的军队一样,战斗力惊人。

    不知怎的,两人莫名其妙地逃进一处黑暗的匝道,匝道里有一处悬梯,悬梯最上端还有一扇门,听着后面追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攀上悬梯躲进那扇门里面。

    “咦,这不是刚才的地方吗?”转过身去的子虚看到身旁的玛瑙高台,惊呼出声。

    这偌大的斗兽场空间有两个入口,其中一个就是现在径直通到高台的那扇门,想到这里,子虚回过神来朝玛瑙高台上瞧去,想看看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可那具尸体转眼间就不见了。

    “普泉,你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儿有具尸体?”子虚右手扯着普泉的衣服,左手指着玛瑙高台,神情异常激动。

    普泉朝玛瑙台上看去,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唧唧歪歪地问道:“那收......兽人可能是湿罗萨婆吗?”

    “不,那人不是湿罗萨婆,它是二世怪戒鸦冬桑臼,昨日刚刚死去。”黑暗中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说话的那人朝出走了一步,但大部分身体依旧隐藏在黑暗中。

    那种瓷实的低音,那种知道一切的自信口吻,子虚怎么可能忘记,如果不是那人,他现在怕是连凉衣都未曾出过,于是他尊敬而亲切地叫了声:“影戒——白翎。”

    “我们只在漂城大草原上见过一次,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声音。”那人被猜穿身份后就走出黑暗,露出一身洁白的毛发。

    “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您赐予我的使命......”子虚脸上流露出深深的自责。

    “离冢现在在哪儿?零归他到底想要怎样?”白翎声音尖锐起来,夹杂着些许愤怒,但不太明显。

    “我本想独自将离冢带往迦南,但零归他始终把离冢放在贴身的地方,我根本无法下手。”子虚说话的时候,白翎始终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白翎竟悄然地朝子虚伸出手去。子虚当时就吓傻了,他没想到白翎会搜他的身,正在举足无措的时候,身旁的普泉开口说话了,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有好几次差点就被我偷到手了,唉,可惜啊!我的宝贝。”特别是最后四个字,那种语调让白翎和子虚同时一怔,接着白翎的爪子就落到子虚的肩膀上,只是简单地拍了拍就拿开了。

    子虚见气氛松弛下来,赶忙转移话题问道:“鸦冬桑臼昨天死的,它可是二世怪戒啊!怎么可能......”

    “最近阿索连续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鸦冬桑臼的死只是其中之一,在这之前,湿罗萨婆的雕像在一夜间被砍去脑袋,现在迦南兽人族所拜祭的是刚做出来的修补品。你应该也知道一些诛心境的事吧,现在也就不必隐瞒什么,阿索神殿就是诛心境的所在地,走我带你们去见识见识诛心的秘密。”说完后,白翎出了那扇偏门,走下悬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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