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擂台,红蓝双方都没有带护具,他们缠斗在一起,两个人都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是他们不能停,因为对方还没有倒下。场外唯一的观众拿着记录板,嚼着口香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互相厮杀。

    突然,在双方分开的片刻,红方突然暴起,一脚蹬上了蓝方的心窝,蓝方顿时弯腰后退,差点坐在地上,红方即刻上前抱住蓝方的头,用力一扭,“咔嚓”一身轻响,蓝方的身子就瘫软了下去,再也不动。

    那个唯一的观众等了一会儿,确定蓝方再没有动静,就喊了句:“243号合格!”便低头在记录板上不知写下了什么内容。

    红方青年听见这一声喊之后,便骤然脱力一样,放开了蓝方的身体,走开几步,跪倒在地,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他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一只眼睛已经肿的看不见东西,鼻子嘴角流的血也不曾停下,他就那样跪着低着头,任凭血水汗水在身前静静的汇聚成小小一滩,久久也不起身,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悲切。

    那个观众仿佛司空见惯一样,依旧嚼着口香糖,并扭过头大声喊:“下一个!”

    其实我并不记得那天在苏训背上晕过去之后的事情,或者严格来说我晕了差不多一天多的时间,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半夜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转头看见苏训和苏谦和往常一样在旁边的上下铺上,就觉得无比安心。但事实上,等到第二天天亮我才知道,苏训把我背回家后,二叔就带着我去了医院,折腾到清晨,回来后,苏训被二叔按在他书房的那张花梨木椅子上,用鸡毛掸子抽得他一个多星期无法坐下,走路都要扶墙。我看到苏训的伤势后有些吓到了,但他却呲牙咧嘴的与我说,过几天就好了,但那之后,我总觉得苏谦看我的眼神带着些不明的意味。所以,一直到现在,我也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即使有事要晚归也会告知苏训和二叔,也许是那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吧。

    只是从那以后我能感觉得到苏训变得更加照顾我,苏谦则跟着苏训,在一旁冷嘲热讽的吐槽。我不是一个多心的人,再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少真正称为记忆的东西呢,也只有许多年之后回头来看,才发现,当时的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预言,我们无从知晓也无法阻挡。当我慢慢习惯了那种照顾之后,他们两个突然离开,结果我就过的相当混乱,因为突然没有人提醒我吃饭睡觉,没有人带着我玩,也再没有人替我吃掉讨厌的咸蛋清或者煮熟的胡萝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个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的人。当我慢慢开始习惯没有训哥的日子时,他居然要回来了,这怎么能不让我欣喜若狂呢!

    我放下电话之后心情变得更好,很快做好了这一天的准备,到了夜里,那个性取向不明的长发衬衫男的出现提醒我今天是星期二。今天他没有带女伴,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抽着烟,带着他特有的若有所思的表情,我注意到他抽的是绿万,日本版,在国内不太常见。也许是我今天的心情太好了,想找人分享一下,我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尝试着跟他开口:“怎么,今天心情不好么?”

    他很明显楞了一下,大概他没有料到我会跟他说话,因为他坐在这里这么多次,我从来没有主动开过口,他打量着我,迟疑的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有些累。”

    他的声音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会是很细的声线,结果听来却有些哑,但是不难听。我继续说:“在这里见过你很多次,每次都若有所思的,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听了我的话,笑了起来,“若有所思!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说我,大概是我表情僵硬,看着比较深奥吧。”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就好像淡淡的墨水在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来,我不由的呆了呆,也跟着笑起来。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你调酒的手法不错,就是还得再练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店里工作?”

    这回轮到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还有人会称赞我的调酒技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递过来一张名片,“我要走啦,如果有兴趣,就给我打电话,一个月工资五千。”他起身补充说,随后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看了一下那张名片,上书:香港华融饭店经理,叶秋葵。我暗自思忖,秋葵……怎么看怎么像个女人的名字,华融饭店……好像在红博双子楼那里,华融饭店!我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我跟叶修出去瞎逛,路过华融饭店,叶修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说,这里提供高级公关,都是高级货,身材脸蛋头脑气质缺一不可,智商情商双高,只要你有钱就能带走,一个晚上好几千呢,现在想来不就是哈尔滨版的天上人间么!还有,“叶”这个姓好像没那么常见吧,我都认识两个了,一个月五千,对于我这个穷屌丝来说,很有吸引力,不过既然训哥要回来了,还是跟他商量过再说吧。我打定了注意,就不再胡思乱想,专心看其他的客人有没有什么要求。

    第二天,我早早问二叔要了车钥匙,去火车站接他们,还好,没有晚点太多,也没怎么堵车,还算顺利。我看到苏训的时候几乎要哭出来了,我之前还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去北上广闯荡,再也不回来了呢,但是现在他居然回来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我在火车站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一人扛着一个大包,拖着一个箱子,看起来特别像逃荒出来的人,我仔细端详着他们俩,四五年的时间没见,他们俩都壮实了,只有我还一样的干瘦,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苏谦就嘲笑我说,我们三个在一起就是烧饼夹豆芽,现在依然是,只不过烧饼变厚了,豆芽却没长起来。我乐颠乐颠的开车,到了二叔家里,二叔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看得出对于儿子们的归来,他也很欢喜,这一顿团圆饭吃的真是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晚上,我住在二叔家里,和他们两个住在同一间屋里,就好像小时候那样,聊东聊西,折腾到很晚才睡。不过,在他们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不仅仅是身体强壮了,还多了很多伤痕,遍布胸腹脊背腰腿,苏训还纹了一只不知什么怪物在后腰上,看着十分狰狞,但是纹得相当精致,每一处细节都纤毫毕现。

    我试探着询问过这些伤痕和纹身的来历,调侃他们不是去上学而是去混黑帮,但都被转移了话题,他们只是笑笑,然后什么也不说。虽然觉得略微失落,因为他们终于还是对我有所隐瞒,但是后来一想,谁还没点自己的秘密呢,以为谁都和我一样藏不住事情么,也就释然了。

    之后的时间就是准备开店,我跟着跑前跑后的忙活,苏训跟我说,你也过来吧,你不是学电力的么,学这个应该很快,不会的我们可以教你。于是我们东拼西凑的借了一点钱,加上用我老爹房子做抵押的贷款,终于艰难的开了一家汽修店,开始时生意不太好,后来慢慢有所好转但仍然入不敷出,苏训急的直跳脚也没办法,我安慰他一切都要慢慢来,这让我想起了上高中的时候。

    苏训是个很急躁的人,虽然这次回来感觉沉稳许多,但依然改变不了他急躁的本质。那时我在读高一,他已经读到了高三,天天逃课打架,我二叔已经拿他没有办法,刚开始还举着藤条试图用暴力纠正,但很快发现,苏训怕归怕,但属于死不悔改的那种,刚打完老实几天,可伤好了接着我行我素。所以到后来我二叔就基本上放弃了,心想着反正也不指望他考大学,也就随他去了。他那时一天三次跑我的班级,遇见我的什么事情比我还急,我这个温吞如水的性格看着他都有点急躁,他跟我说,他怕我被别人欺负。

    有一次有几个我班上的不良少年找我的麻烦,我那时就是个人见人捏的软柿子,武力值渣到极致不说,脑子还不够用,关键是我脾气好,既不会像苏训一样一点就着也不会像苏谦那样计划着报复。本来轮到他们值日,但他们想我我来做,我无所谓啊,对我来说就是举手之劳而已,可苏训不干啊,我刚拿起扫把,那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我乐,一回头鼻子上就挨了一拳,随即打成一团。这样几次之后,班上基本上没有人再来招惹我,因为谁都知道,苏谅有个不要命的哥哥。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因为开店的钱大半都是我房子的贷款,如果赔本,连我的房子也没有了,所以苏训格外上心。其实我真没那么纠结这件事,因为这房子本来也是二叔给我的,虽然他说是我老爹留下的,但这年月,能把吃下去的吐出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那房子我也不怎么住,而且如果房子没了,我就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和他们两个兄弟挤在一起了。我确确实实很怀念我们三个住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两个住上下铺,我睡单人床,相距两米不到,抬头就能看见。

    我记得苏训走的时候我上高二,他临走的前夜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又不想打扰到他们休息,可我没想到,苏训也没睡着,他轻声的唤我,我睁开眼,看见他蹲在我床前。那一晚,月亮很大,我们溜去厨房,在窗边偷偷的点了一根烟来抽,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亮极了。苏训是属于那种英武的长相,有两条剑眉,我那时看着他的脸,突然想到了金庸笔下的令狐冲,真是剑眉星目啊。我们一起抽完了那一支烟,他把打火机和烟盒塞到我手里,说这个留给你做纪念,是男人就要抽烟嘛,我低头看了看那个烟盒,是三五,其实现在想来有点误交损友的意思,但我当时却只觉得安慰。

    我抽烟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苏训走了之后,我常常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的点一支烟,但我烟瘾不重,我只在比较焦虑的时候抽烟,比如现在。现在我们的这个汽修店真的风雨飘摇,主要还是没什么生意,我们三个都不得不去打工来维持店里的运转。我那时已经辞了酒吧的工作,他们两个出去打工赚钱维持运营,我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店里,翻看着招聘的报纸和网页,突然看到华融饭店的新闻,想起了那个衬衫男。

    作者有话要说:

    苏训这个角色的原型其实是我的一个同居密友,我们相识多年,虽谈不上总角之交但知之甚深,直到去年我们才有机会住在一起。此人属于内外严重不符的那种人,黑又壮的体院生外表之下,却长着一颗粉红玻璃心,细致又善良,只是可怜每次坐火车时都成为警察重点盯防对象:“小伙子,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每当如此,我都窃笑不已。

    我基本上属于生活能力九级伤残的类型,独居的时候过的甚为凄惨,我的朋友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我打电话或者来看看我,以防某天我饿死家中,无人收尸。他与我住在一起之后,我瞬间觉得生活质量大幅度提升,他洗衣来他拖地,他做饭来他洗碗,真是好不惬意。

    然而我觉得苏训也许做不到这样的二十四孝好室友,但他是个好哥哥,懂得照顾自己的弟弟们。80、90这一代,家里的孩子普遍都少,可我认识很多年长的人,兄弟姐妹都很多,条件又艰苦。在一般情况下,父母都忙于生计,管生不管养,所以家中长子都肩负着照顾和教育弟妹的职责,也有很多哥哥姐姐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放弃了本来属于自己的机会,长兄如父这个词其实是很真实的写照。能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是很幸福的事情,可惜现在的孩子们也许再也体会不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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