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的手怎么样?”

    陌姜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刘琛,有些担心。

    医生看着拍出来的片子,却是不容乐观的神色:“两节指骨断了,短期内右手是不能动弹,长期要看后续治疗。”

    陌姜抿了抿唇,颔首:“谢谢您,那我先去取药。”

    去药台取了药,返身回来,刘琛仍是僵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原地,木偶般,一动不动。

    陌姜叹了口气,把药放在他手边。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刘琛抬起头,目光却阴寒如死水般,“如果你想让我放过许迟......”

    “既然不用,”陌姜抬高了声音,截断他后面的话,转身,摆手,强作了无谓轻松的口气,“那我就先走了。”

    那个名字,从别人嘴里念出来,总觉得分外刺耳呢。

    手,放进口袋里,毫无预防的触到冰凉的金属,掌心微微僵硬,而后蜷缩了,握住...手机,怎么办呢?

    午后的太阳烤人,陌姜一路往家走,几近混沌。

    行至街口,忽的被人拦了下来。

    “丫头,脸怎么晒得这么红?”

    她清醒了眼眸,看清眼前的人,咧嘴笑了:“爷爷...”

    老中医瞧着她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傻兮兮的笑呢,都中暑了自己也不清楚,糊涂丫头!”

    嘴里责备着,却拉了她回医馆。

    到了阴凉地,陌姜才觉得头昏沉得厉害,躺在床上,老中医给她量了体温,倒还是轻度中暑,放下心来。

    取了凉毛巾来给她覆额头,在店里帮忙的阿姨也端来了绿豆汤,看着她颇为心疼:“这么大的日头,倒是容易中暑,休息会儿再回去吧。”

    陌姜朝她笑:“谢谢阿姨。”

    老中医瞪她:“傻笑呢!连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在路上瞎走!”

    他做了怒模样,陌姜却是知他心软,厚着脸皮笑说:“不是在路上碰见爷爷了嘛,没事的。”

    “贫嘴!”老中医抬手极重,却是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在我这儿躺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家里人担心。”

    家里么?

    陌姜默了片刻,乖巧点头:“我发短信。”

    掏出手机,上面却有十余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现在诈骗的都这么锲而不舍了么?

    懒懒回拨。

    那边很快接起,唐薰急切的声音撞入耳膜...她皱了皱眉,有点吵。

    “陌姜学姐,你在哪里?”

    “在外面。”

    她说:“你知不知道,许迟找你快找疯了?!”

    ......

    唐薰说了很多,她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耳朵里声音嗡嗡的,大脑却是混沌,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凉薄。

    她说:“对不起啊,我还有事情要忙。”

    挂掉了电话,想了想,关机。

    闭了闭眼睛,头昏得厉害,她摸索着将手机放回包里,头靠在竹枕头上,硬硬的,却很清凉,鼻翼间是好闻的翠竹香...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画面鲜活,许多人,匆匆自她身边掠过,熟悉的,陌生的脸,她伸出手想抓住,却握了一手细沙,从指缝中流逝了,像是一生......

    醒来,天色已暗。

    屋内亮起灯,白炽的光芒,略呈黯淡,习惯了,倒也无妨。

    老中医正打算开饭,端着碗筷,从里间出来,陌姜道了谢,起身告辞,他叫住她,从柜子里取了一盒藿香正气水。

    塞给她时,还送了一记白眼,苍老松弛的眼皮褶皱着,是带笑的眼。

    “拿着吧,小扒皮,不收你钱。”

    这样单纯的善意。

    陌姜摇头晃脑的朝他笑:“爷爷我知道,大病小病我都来您这儿。”

    老中医吹胡子:“没病你就不来了?”

    陌姜一脸认真:“没病折腾了病也来!”

    老中医抬手,一筷子敲上她的头,瞪眼:“傻人说傻话,快回家去吧!”

    出了街口,晚风清凉拂面。

    路过面店,摸了摸肚子,倒是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却又胃口寡淡,纠结了,终究打包了一碗面回家。

    厚重的铝合金门在十七层缓缓打开。

    她踏出电梯,缓缓地,僵硬着,停了步子。

    那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冰凉的门边,似乎是睡着了,细碎的黑发衬得面容愈发苍白,眉头却是紧皱着,极不安的模样。

    他手臂上的伤口未经过处理,血痕凝固,袖子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斑斑点点的殷红呈暗色,落在白色的衬衣上,像极了腊月雪地里妖娆绽放的梅,印在她眼底,化不开的浓郁。

    她静静站了许久,终是极低的一声叹息,上前,伸手,推了推他。

    “小迟,醒醒啊。”

    那少年睁开眼,锋锐躁怒的眼眸,望着她,一瞬间,散了阴翳,只是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那般用力地,寸寸收紧。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许多想说,却哽噎在喉咙里,只能沙哑着嗓音,唤她,“陌姜...”

    她耐了性子,轻声道:“你先放开,我拿钥匙开门。”

    握在手腕间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最后完全松开,掌心里,只余冰凉的空气冲淡余温。

    陌姜打开门,走进屋,身后却没有动静,回头,那少年站在门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望着她,那般小心翼翼的,不知所措。

    于是,本带了冷漠的眼眸,轻凝着,终究不忍心,温和了神色。

    “先进来吧,把门带上。”

    这是许迟第一次来陌姜家里,不大的房子,陈设简单,却布置得很温馨。

    他坐在桌前,看着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将买来的面倒进碗里,添上些腌制的酸菜,准备端出来的时候顿了顿步子,返身多取了双筷子。

    面店老板实诚,汤面四两足份,倒出来,是满满一大碗。

    陌姜将筷子推到他面前,埋头吃面。

    “只有一碗,你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吃完去把伤口处理了。”

    那少年握了筷子,却不动。

    “...对不起。”

    她卷了一筷子面,大口放入嘴里,糯糯柔软的面条,咽下去,却没什么味道。

    “你没有什么对我不起,”她开口,声音沉沉,却带了无名的怒意,抬头望他,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个人...是你们班同学啊,你怎么可以......”

    身前的人,碎长的刘海遮了眼,辨不清神色喜怒,握着竹筷的手却微微轻颤,骨节发白。

    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良久,叹了气,缓缓出声。

    “我知道你生气,他做了不应该的事,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如果你解决不了,可以告诉许阿姨,也可以跟我说,你怎么能就动手呢?对于一个美术生,没了手,你知道对他打击有多大吗?小迟,你要跟我保证,以后不可以这样...”

    她声音柔和,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如长姐,似长辈,啰嗦着,字字皆是教诲。

    那少年却抬起头,苍白的面容,眸光晦暗深幽,唇角轻扬的弧度,讥讽着,几乎刺痛她的眼。

    他说:“李陌姜,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弟弟吗?”

    她强撑笑意,摇头:“小迟,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那我,就说清楚,”许迟附身,凑近她身前,黑眸沉郁,带着极深的压抑,看进她眼里,不容避讳,“我曾失去你,整整五年,我要陪在你身边,作为男人,而不是...该死的弟弟。”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人,那个眉眼温和清俊,朝她温柔笑着的少年,好像死在正午天台的阳光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心底碎裂,再也回不去了。

    她望着他,笑着,却几近哀求。

    “小迟,你别开玩笑了...我陪你去清理伤口。”她挣扎欲起身,避开身前沉重的压迫,而那人,却速度极快,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

    伤口撕裂,新的血液,慢慢渗出,一滴滴,隔了单薄的布料,渗进她身体里,粘稠得灼人。

    他将冰凉的额头,贴近她,低低的开口,几近嘶吼。

    他说:“李陌姜,告诉我,你爱我。”

    他也曾打算,毫无指望的陪在她身边度日...却不小心,失了分寸,撕破了那层柔软的外壳...

    他的世界狭隘,不曾明白,如果不是爱,什么能让人不离开?

    于是,带了血和逼迫,让她看个干净,让她看个透彻...

    而面前的女生,轻轻笑着,似乎连心脏也随之颤抖。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强迫人说爱...

    她身体冰凉,良久,抬起手臂,在空中划了冰凉的弧度,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无间的距离,温热的液体,从她眼里滑落,一路湿痕,侵入他肌肤纹理。

    “我爱你...”

    她说:“你还想听什么?一次听不够,我可以录下来给你...”

    说到底,不过三个字,你若真的想听,又有多难?

    而那少年,眉眼渐生冷,寒霜延覆,一点点...冰凉透骨。

    “不管你爱...还是不爱,都不准离开。”

    他那般用力握着她的肩膀,似乎要捏碎了揉进血肉里。

    陌姜只觉得喉咙里干涸得厉害,扯了扯嘴角,却僵硬生疼,扬不起一丝笑容。

    “我们小迟,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呢?”她贴紧了他,自嘲般的语气,陷在岁月灭顶的漩涡里,几近窒息。

    她说:“许迟,你若是这样,信不信,我们终究还是会分离?”

    他缓缓直起身,面容逆着光,背后是无尽的绝望。

    “李陌姜,你若是敢抛下我...第二次,你若是敢!”

    她抬头望着他,只觉得眼里刺痛,轻轻扬起嘴角,弧度残忍。

    她说:“你要怎样?再跳一次...从十七楼吗?”

    她也曾,无数次站上过窗台。

    身下霓虹万里,夜色缠绵...

    她看着他,红肿的眼眶,那么难受,却干涩得落不下泪来。

    “我这人生,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们用命换来的,鬼才稀罕...”

    如果不是她那么怕冷,如果她不曾半夜里打开取暖器...

    她也想死在那场由她引起的大火里...谁稀罕活着?

    许迟僵硬了身体,眼里冰霜渐融,无措的,遮住她蓄满泪水绝望的眼睛,几近笨拙。

    “陌姜,要活着...”

    她拉下他的手,没有犹豫地,一口用力咬下去...嘴里溢满血腥的铁锈味儿,抬眸,身前的人,疼得皱眉,却不肯抽回手。

    她终究不忍心,松了口,问:“疼不疼?”

    许迟点头:“疼。”

    陌姜吸了吸鼻子,一巴掌用力拍上他的伤口:“你还知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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