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考试的最后几堂课,都是一学期的精华,平日里备受冷落的前排座位变得格外抢手,只是...偏偏这几堂精华课大部分都在早上一二节。

    一贯喜欢赖床的李陌姜,终于在某个子夜,盯着熊猫眼,迷迷糊糊的拨通许迟的电话。

    “陌姜啊...”

    那边人声音清明,听起来很精神。

    她皱起眉:“你是不是还在画画?”

    “准备睡了。”

    “这还差不多,”她点点头,闭着眼睛问,“小迟啊,你们这个礼拜上午都没什么课吧?”

    “没有。”

    “陪我去上课怎么样?”

    “好。”

    那人似乎一向不懂得怎么说不。

    她笑得愈发欢乐,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你不爱睡懒觉的,那明天你就早点去占座,要第一排正中间知道吗?”

    “好。”

    “真是好弟弟,我要睡啦,你也早点睡啊。”

    “陌姜...”许迟出声唤她。

    刚准备甩开的手机,悠悠转了圈,回到耳边。

    “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是弟弟。”

    “噢...不是就不是吧,”陌姜甚是大方,“你要当哥哥,我也没大意见。”

    挂断电话,嘟囔着‘多大点事啊’随手扔掉手机,翻身,睡得人仰马翻。

    第二天,陌姜按照原定计划,爬起床,简单洗漱,咬着面包,惺忪睡眼出门,却看见一人,等在门口,白衣长裙,身形纤瘦,望着她,许久不见,眼里是旧友知己,不知言说的尴尬。

    “又打算踩点去教室?”她声音很轻,将手里的还热着的早点递给她,“早餐不能随便。”

    陌姜接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扯了一抹笑:“谢谢...”

    安慰的,疑惑的...明明到嘴边的话想说的那么多,却又好像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我要迟到了。”她半低了头,从女生身边经过的时候,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陌姜...”

    她定了步子,回首,笑容如常:“怎么了?”

    扣在腕间的手缓缓收紧,罗素素说:“生姜,离许迟远一些。”

    陌姜僵硬了笑容,挣开她的手,迷惑摇头。

    “素素,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许迟他跟你想的不一样...”

    “罗素素,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罗素素看着她,许久,缓缓松了手,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没事,我大概...神经太紧张了,你的钱,我过两天就打给你。”

    陌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静默转过了身。

    “好。”

    极轻的一句,风吹得凉透,清晨稀薄的阳光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忽明忽灭,横隔在两人中间,是坍塌的银河,一点点萎靡...

    罗素素看着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

    手心冰凉的,一点点收紧。

    没出口的话,卷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一点点淹没在心底...

    她只是害怕,害怕她一厢情愿的捕风捉影如果是真的...毕竟,她也曾见过那少年,在李陌姜看不到的地方...仍是淡淡微笑的脸,眼里却是狠绝阴戾...如果他真心对她好,有些事,掩盖了,便掩盖罢..

    女生逃一般的远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罗素素揉了揉眼睛,酸涩得厉害...那么笨的丫头,除了笑,好像,也只有逃跑擅长一些...

    但愿我的猜测是失误,若不幸万一言中,只愿你无伤无痛,逃离所有不幸与悲哀。

    李陌姜风一样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进了教室,那少年站好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两个位置,朝她微微笑着招手。

    和煦的晨光里,那人眉目温和一如每次相见,美好如画卷,清澈明亮的眼里是她的步步走近的身影,陌姜在他身旁坐下,忽然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趴在桌上,歪着脑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她说:“小迟,我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

    少年目光里起了迷惑,唇角却依然笑意轻漾。

    陌姜说:“你要一直一直笑着,不管在哪里,都像在我面前一样,好不好?”

    她说:“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不明就里,想问什么,却见她眼圈发红,黝黑的眼眸里是逼人的坚持,于是无所谓了前因后果,点头:“好。”

    她轻拍着他的头顶,释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都是误会...”

    她说:“我们小迟是最善良最懂事最听话的孩子,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那少年安静的听着,讲课的老师走上台,身旁人翻开书坐直了身子,他看着前面,眸光轻凝,墨绿的黑板,光洁得仿佛可倒映人影...

    前面无数人,写过那么多东西,妄图留下只言片语,如何?擦掉了,便了无痕。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迟接了个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点头,说:“谢谢老师,我马上到。”

    而后挂断了通话,陌姜好奇,问:“怎么了?哪个老师打来的?”

    “唐教授,”许迟起身,有些抱歉,“我,下课接你?”

    陌姜摇头:“不用了,我下课就直接回家了,你快去吧,别让唐教授等着了。”

    那少年走出两步,转身对她微笑说:“晚上,请你吃排骨。”

    “好呀好呀。”她点头捣蒜,应得爽快。

    目送许迟出了教室门,收回目光,翻开书,视线撇过桌面,一愣,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被主人又一次遗落的手机,对它深表同情...这么好的手机,你爹是有多缺心眼才把你随手乱放啊!

    下了课,便直奔了美院。

    拉了眼熟的同学问许迟的行踪,皆是摇头表示不知,直到碰见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唐薰笑吟吟的跟她打招呼。

    “陌姜学姐!”

    “唐薰啊,你看见小迟了吗?”

    “许迟吗?好像刘琛叫他去图书馆天台了。”

    图书馆的天台以前用来存放建筑物什,也有保安简单搭了棚将就,后来新楼建成,便无人看守了,慢慢的,也就开放起来,一旦排练厅紧俏的时候,社团便会占用天台,但平日里,因为楼层太高,也鲜有人去。

    尤其现在,大中午,太阳烤人,陌姜爬上天台已冒了一额头汗,腿脚发软,勉强站直了,经过破败的旧棚一道激动声音骤然响起,陌姜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吓得抖了抖。

    “许迟!你他妈认为老子偷了你的画?”

    仔细辨别了声音,却是刘琛。

    陌姜小心翼翼躲进小棚里,隔了木板间隙往外望,见两人面对面站着,刘琛面有怒色,气急败坏,对面的人却是神色淡淡,正是许迟。

    他说:“不是认为,是事实。”

    刘琛平复了情绪,摊开手,不知所谓的耸耸肩:“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不是有人看见李如嘉去了办公室吗?我不知道你找我来干吗?应该去找王永杰啊,他才是李如嘉男朋友。”

    “是吗?”许迟缓步靠近他,目光带笑,却如寒刀一般凛冽,迫得刘琛往后退去。

    “图书馆楼梯间有监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刘琛顿时脸色煞白。

    “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你们的三角恋,没有兴趣,”许迟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嗓音平淡,“画稿,你碰过,就扔掉吧,但是...”他声音淡然好听,却如同裹了糖衣□□,直让人不寒而栗,“我希望,竞选名单里,没有你。”

    “许迟你不要太过分!”刘琛额角青筋暴起,猛地冲去揪住他的衣领,“我就算参赛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呵呵...”许迟轻轻笑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明明是温良无害的面容,一双深眸里却阴蛰迫人,“你参不参赛,与我无关,只是,我的东西,不喜旁人碰,做错了事,总归付出代价,才会记住。”

    许迟扯松了衣领,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的刘琛却似是发了狂,陌姜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猛地朝许迟冲了过去,惊得心下一颤,起身就要扑上去,那边许迟反应更快,反身便是一脚直将刘琛踹翻在地。

    他随手拾起地上半块断转,走上前一脚踩上刘琛握着刀的手,居高临下望着他面容扭曲的脸,神色淡漠,眼底阴寒,宛若看一件死物。

    “这样的手,何必亵渎画。”

    “你要干什么?!”刘琛惊得声音发颤。

    许迟动作轻缓的蹲下身,将手里的砖头重重砸向他的手......

    惨叫声,猩红粘稠的血液...陌姜缩成一团,堵住耳朵,死命闭上眼睛,仍禁不住的浑身颤抖,除了恐惧,心底的寒意渗入血液里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她只觉得冷,无边的冷。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琛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因为痛苦还是声嘶力竭。

    她缓缓睁开眼睛,砖头被随意丢掷一旁,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微微笑着,那般清冽美好,将自己的手臂从锋利的刀尖上划过,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痕。

    他仍是淡淡笑着,转身朝入口走去,传来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急不缓。

    “你可以报警,我会说是自卫,刀上有你的指纹,和我的血。”

    她的小迟,如今却让她觉得如毒蛇一般,令人心颤。

    许迟手臂淌血,一路上惹得不少人侧目,他只作未见,神情淡漠,仿佛不知痛楚,直到被人扯住袖口,方淡不可见的皱眉。

    “你这是怎么了?”唐薰紧张的看着他仍在流血的伤口,“谁干的?怎么回事啊?”

    “没事。”

    许迟抬了抬手,将衣角从她指间抽离,迈步离开,唐薰却担心的追上来。

    “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陌姜学姐刚刚不是去图书馆找你去了吗?怎么也没陪着你一起......”

    她话未说话,身旁人却猛地停下身,转头望着她,眉眼凌厉得吓人。

    “你说什么?!”

    唐薰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震惊,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刚刚陌姜学姐来院里找你,我说...我说你在图书馆天台,她就去了...”

    瞳孔,一寸寸收紧,许迟转身,疯了一般朝来路跑回去。

    沉重错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心跳,眼前的世界,抽丝剥茧...将什么剥离,而后,挫骨扬灰,连尘埃也洒向离他最远的地域......

    天台之上,空无一人。

    方才刘琛躺下的地方那半块砖头静静搁置,上面殷红的液体尚未凝固...而自己,刚才就在这里,在她面前,在向她做出保证之后,在神智清明的情况下,让她眼睁睁目睹了那样的暴行......

    ‘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那样殷切的,想得到他的肯定。

    于是他点头,甚至忘了问一句,如果...他不曾做到,如何呢?

    她是否会像当年逃离居住了十五年的旧街一样,逃离他的生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心脏,仿佛被人搁置在万丈崖顶,悬空了,摇摇欲坠。

    他返身,抬起一拳,重重砸上墙壁,雪白的墙面上,血迹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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