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离开的程濯又折了回来,快步走到柜台前,二话不说,掀开左侧木青色的门帘——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弥漫着腐朽的气味,里面没有人,光线昏暗,唯有一口沉旧的黑棺材,蒙着红布,古怪的放在屋子中间。

    “啊,啊,啊......”聋哑老爷爷很愤怒,颤悠悠的走过来,手里握着旱烟杆想要敲他的头。

    程濯避开了他,不死心,又快步走到柜台右侧的楼梯处,蹭蹭蹭的上了楼。

    一间阁楼,旧式扇门,吱吱呀呀的推开,灯光素黄,浅色地板,墙角有木箱,箱上铺青布,布上摆花瓶,瓶中插栀子......没有床,干净的地板上铺着枕头被褥,整整齐齐,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房间里有一个女孩,背对着他,跪坐在中间的地板上,低着头,双手编搓一根红绳,绳上缀着个莲花铃,叮叮当当的响,女孩声音低低,嘀咕着什么古怪的经文,场景有些怪异。

    “索恪索哈索姆拉哈......”

    “......豌豆?”程濯的手停在扇门上,迟迟不敢走进去。

    追上来的老爷爷手里拿着旱烟杆,表情愤怒的要去敲他的脑袋,刚刚扬起手,就听屋内那念咒的女孩停下了声音,清清淡淡的制止了他,“爷爷,下去吧。”

    很奇怪,女孩是背对着他们的,而聋哑老爷爷竟然像是听得到她说话,默默的收回了烟杆,下了楼。

    女孩起身,转过了身子,齐刘海,细长而松垮的两条麻花辫,几缕碎发垂落耳边,衬着一张素白的脸,唇若绽桃,眉毛弯弯,眼眸干净,似黑亮的宝石。

    月牙白的长裙,绢绣点点红梅,似绽放皑皑白雪之中,又似是点缀云雾之内,身姿楚楚,纤细盈盈,这身装扮倒是看的程濯出了许久的神,只觉眼前站着的像个民国时期的清冷闺秀,又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仙女,绝世而独立,神情淡漠,美的有些生人勿近。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垂下眉眼,对着他缓缓跪坐下来,双手放于膝上。

    “先生,您是来买棺木的吗?”

    程濯回了下神,皱了皱眉头,“豌豆,我是程濯。”

    “先生,您怕是认错人了吧,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

    如出一辙的脸,如出一撤的眼睛,只不过换了身装扮,便告诉他认错了人?程濯心里冷笑一声,若是旁人兴许会信,但他程濯不会,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见多了牛鬼蛇神,且不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但凭直觉他也算是有识人的本事。

    “我知道你是谁,那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程濯上前,蹲到她面前,离得很近很近,与她平静的对视,眼神像是要穿透了她的身子,直直看到灵魂深处。

    不会错的,豌豆那双澄净的眼眸,不是随便一个人便能表演的。

    “先生,您太无礼了,”女孩蹙了下眉,神情愈发显得清冷,“我不认识你,请回吧。”

    程濯不懂,他与豌豆算是出生入死过,那时他把她当朋友,而豌豆对他绝不是全然排斥的,可是为何淮城相见,她就像变了一个人,躲在这死气沉沉的棺材铺,念着什么见鬼的经文,一副将人拒之千里的冰冷模样。

    “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背负着怎样的经历,但是豌豆,你救过我的命,我当你是朋友,这份情谊绝不是凭口乱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程濯绝对是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程濯说着,对天起誓,“我发誓。”

    你可以相信我,这句话绝不是口空说说。

    可是,可是怎么能信呢?人心都是长在胸腔的,隔着皮肉,隔着血脉,眼睛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它是怎样血淋淋的颜色,看不到它说谎时的收缩。

    “对不起,这份情谊我不需要,”豌豆低垂着眉眼,表情淡漠而嘲讽,“我想,豌豆也不需要。”

    屋内安静了许久,程濯就这么看着她,低眉顺眼,疏离生冷,像一只警惕的刺猬,全然不在乎会不会扎疼了别人。

    他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捧出去的心还是热乎的,人家却捂着鼻子嫌腥,早该想到的,十万大山一别,自始至终她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分开之后扔了他的手机,还隐瞒了自己是淮城人的事实。

    “这样啊,那么,打扰了,告辞。”

    程濯起身,声音平静,心里有些堵,豌豆这姑娘说话怪伤人的,再跟她聊下去,估计要被她气死了。

    “你要小心点,她与朱牧不同的。”

    转身,正要离开,豌豆突然在身后提醒了句,程濯很快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璧峰山上的那个女鬼,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也对,她本来就不是一般人。

    “你是在担心我吗?”程濯回头看她,笑的有些欠揍,“对不起,这份情谊我不需要。”

    呼,真是现世报啊,说出这句话,心里一下子暗爽了很多。

    棺材店外,巷口幽幽,天已经黑了,黑暗之中,车灯闪了两下,像是怪兽的眼睛。

    程濯开车离开,很快消失在美人巷外,隐匿于黑暗之中......豌豆站在白灯笼下,看着车子离开,素黄灯光,纤瘦身影晃了下,缓缓的摊开左手,掌心站着一个笑眯眯的玩偶娃娃。

    “心肝宝,去吧。”

    将编好的红绳线圈套在娃娃身上,点了点它的小鼻子,娃娃眨巴着眼睛,咧嘴一笑,凭空消失在掌心。

    ————

    程濯做了一个梦。

    十里杏花村,清风微雨节。

    天色渐晚,西窗袭风,新房里的红烛轻晃了下。

    烛光旖旎,暖香流氲,床榻上端坐着一女子,芙蓉嫁衣,大红锦盖,裙距下露出点点绣花鞋,锦绣添香,鲜红似血。

    女子许是等了很久,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先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脚踢着床畔,咚咚咚,咚咚咚......接着又玉手把玩红盖头上的缕金穗子,等了又等,终于没了耐性,扯下红盖头,露出一张含着愠怒的俏脸来。

    “孟青!你在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

    桌前坐着一男子,锦绣喜服,乌发流泻,剑眉星目,气质风华绝代。男子斟满杯中美酒,凉薄嘴角勾起一抹笑,“阿乔,哪有新娘子似你这般心急的,真不知羞。”

    阿乔不生气,咯咯直笑,挑了挑凤眼,绣花鞋在地上一点,火红嫁衣在半空中翩翩起舞,下一秒,身子稳稳的落入男子怀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娇艳红唇,吐气呼兰,“我就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了你呢。”

    面若桃花,妩媚入骨,男子趁势收紧了她的腰,狭长眼眸闪过戏谑,风流倜傥,“我本知你是妖精,生生将我的魂儿也勾了去。”

    阿乔咯咯的笑,屋外清风细雨,屋内花烛摇曳。

    床帏飘飘,地上散落着衣服,阿乔的长发被汗浸湿,面颊潮红,绯艳如桃,全身颤抖,娇喘连连,男子撕咬着她的脖子,双手在她□□的身上游走,动辄一下,力道凶猛。

    翻云覆雨,暗香氤氲。

    阿乔躺在男子怀里,长发散乱,柔媚动人,“孟青,我不敢睡,好怕自己是在做梦,好怕你突然离开了。”

    “傻阿乔,我的心都在你那,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总觉不安,心里慌乱乱的。”

    男子眼眸含笑,低头吻了她的眼睛,“现在呢?”

    阿乔娇笑,闭着眼睛,终于安心的入了睡。

    三更天,夜色浓,雨势渐大,狂风呼啸。

    屋内花烛燃尽,黑漆漆一片,凭空一道响雷,闪电霹雳,映在男子俊朗的脸上,表情冰冷,凌冽,杀意弥漫,青牛宝剑应势而起,像另一道呼啸的闪电,朝着阿乔的脖子狠狠划过!

    “啊!!!”

    撕心裂肺的一声叫,阿乔的脑袋从床上咕噜噜的滚了下来,脑袋自个会动,转了个圈,不可思议的望着男子,眼里缓缓淌着浓血,“为什么?!为什么?!”

    男子冷冷的看着她,脸上溅着血,神情如地狱恶煞,青牛宝剑刃染凶戾,在他手中高高举起,横空又是一剑!

    剑身闪过银光,脑袋横劈两半,上面一半眼睛流血,下面一半嘴巴在动,血肉模糊,凄凄惨惨,“......孟郎,孟郎,你竟这样对我!”

    闪电雷霆,宝剑举起,又是一刀!

    “孟郎,孟郎,求你了,我若死了,你便也活不成了啊......”

    一刀又一刀,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手凶残,直到地上那颗脑袋七零八碎,嘴巴成了肉酱,再也无法开口说话,邪魅俊脸上才缓缓勾起一抹笑。

    “若你能死,我愿永湮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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