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离去后不久,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逐渐黯淡了下来,即便隔着半掩着的窗户,我亦能感受到外头的狂风,看样子,随时会有大雨落下吧。

    原来无论哪里,天气皆是和人心一样,说变就变的。

    我抱着床柱茫然坐着,任由凌乱的发丝垂下,思绪亦如同这头发一般地凌乱。也许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且多余,可还是想说,纵然我无意害她,可若崔筠果真命丧于此,我难辞其咎。

    我原以为她为了帮曹植夺嫡或者说私心嫉妒甄宓与曹植的“君子之交”,想要用“衣绣违制”的事情陷害甄宓,不曾想......崔筠竟自己也不知道那衣裳是违制了的。

    “外头快下雨了吧?”听见屋外曹丕吩咐人的声音,“地窖中的葡萄酒你们替我看着些。”

    抬头见他移门进来,我随手拿了床边的软枕便扔了过去。

    曹丕伸手轻而易举地一接,又将枕头抱了个满怀,走了过来,“甄宓适才来过了?”

    “嗯!”我重重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斜坐,只不看他,又忍不住语带讽刺,“说了好些话呢!”

    “你不高兴?”他转到我跟前挡住视线,嘴角微扬,倒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对!”我把枕头从他怀里夺了回来,拿捏着它无聊地不住摇晃击打。高不高兴的,反正也没什么用。

    曹丕抽走我怀里的枕头往床边一丢,笑着俯身凑过来,“别摇它了,摇我吧!”

    我伸出手轻推了他一下,正色问道,“崔筠的事究竟如何?”

    “昨夜就是为了这事我才......”他边说着话边在床边与我相对而坐,只未及说完又另转了话头,“父王本就因着崔琰的事不大待见她,这次的‘衣绣违制’,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看来事情他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然而这话却是在安慰我吧,无论曹操待不待见崔筠,这衣绣违制的确是类似谋反的重罪无可厚非。

    “原以为崔筠存心陷害,我才想着让人将那衣裳送回去的,不曾想只是巧合。”我有些黯然。

    他摇了摇头,伸出双手在我双颊掐了一把,“哪有那么巧?我让仲达私下里查了,这事儿本是丁仪的诡计,准备瞒着子建,利用崔筠,从小事入手,对我们横加打击。始作俑者,仍是他们。”

    然而,说到底崔筠不还是不知道来着?我撇撇嘴,挪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崔筠确实无辜?”他却看出我心中所想,笑道,“在我们这样的家里,从没有什么无不无辜的。照儿你想想,若非你细心发现端倪,此时会发生什么?恐怕如今骤然失去父王信任的便不是子建了。旁人不知道好歹,同你胡言乱语,你那么放在心上作什么?”

    虽然总感觉这话的逻辑其实也是有哪里不对的,但我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洗脑了,似乎经他那么一说,心里真的能好受些。然而一想到适才甄宓最后的那句话,仍有些后怕。盯着他的眼睛发问,“她,算旁人吗?”

    “怎么不是旁人了?”曹丕笑着反问。

    先不管这话是否果真是他心中所想,反正我听着实有一种不大光彩的安心感。

    “怎么觉得从季重被调离邺城再到如今的布料陷害,皆是他们那边先出的手,你们没有部署的吗?”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拉着他的手。

    “什么你们?”他眉头一皱,替我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纠正道,“是我们!”

    “我们难道没有部署吗?”我无奈再问了一遍。

    就这么一个字,他倒听得清楚。

    “当然有,仲达亦几次让杨修下不得台,不稀罕说罢了。”他点头认真回答,“不过杨修确实聪慧,前日似乎被他发现我与季重密谈。”

    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季重不是在朝歌吗?何时回的邺城?”

    “此时暂先不提,明日你便知道了。”曹丕神秘一笑,又问我,“听说昨日卫汛来寻我,可否说了是什么事情?”

    “不知道。”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去看他,“这人奇奇怪怪的,什么也没同我说,改日你自己问他吧。”

    忽然不大想和他坦诚相待了,像昨夜那样的日子,也许我一生中还会经历很多,总要学会自己独立撑下去。我,总不能放纵自己太过依赖他吧?其实......也许,是我还不够信任他吧。

    “你也觉得卫汛这个人奇怪吧?我还让人刻意调查了他一番。”曹丕抚掌道。

    我瞬间来了兴趣,“结果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有些可怜罢了。”曹丕摇了摇头,“自小父母双亡,又无亲眷看顾,后来拜了师父,娶了妻,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日子才算好起来。”

    “这不是挺好的吗?”也许故事的开端并不好,但至少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外头果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水倾泻下来的声音不绝于耳。在床上坐得久了,我站起来走去窗边瞧瞧。风吹着雨,雨混着风,拼了命地往树上击打,我看着烦躁,又伸手把窗户关上了。

    “我还没说完呢!”曹丕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下床,走至我身后,“十年前,卫汛跟他师父外出给太守治病,那妇人在家,自尽身亡了。”

    “为什么?”我转过身一脸震惊看他。

    “据他们邻居所说,似是小产之后的郁结之症。卫汛回来后悲痛欲绝,自责枉为行医之人,竟连枕边人的心思都看不透。他同那妇人感情极好,那妇人殁了十年,卫汛便做了十年鳏夫。”

    我说那人怎么奇奇怪怪地,这么爱管闲事。

    大雨过后,次日却又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除了地面上的坑洼的水塘,窗外的树上时不时滴水下来,似再无一点大雨的痕迹。这日曹丕似是特别闲,在书房之中不住地转悠。

    “子桓你在等什么人?”我看了半日,终于没忍住问他。

    他刚欲回答,却听见有人轻敲房门禀告的声音,“二公子,您要的东西来了。”

    “走!”曹丕拉着我便往外走,“去后院马厩!”

    一辆青黑色的马车停在了马厩,要等的人在车里?

    我好奇地掀开车帘,哪里有人?只有一个很大的筐簏端正地倒放在车里,颇为显眼。

    “这筐簏倒是不错!大得足以装下一个人。”我放下车帘夸张地做着动作,然而还是没明白他没事让人运个筐簏进来做什么?

    “确实能装得下一个人!”远处传来雄厚的声音。原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人领着曹操带着两个内侍不知何时也到了这里。

    “那人便是杨修。”曹丕轻声在我耳边轻声介绍,又拉我一同肃立欲拜,“父王”

    “地上湿滑,虚礼就不必了。”曹操阻止,又不明深意地望了曹丕一眼,问道,“子桓,这筐簏里装了什么?”

    曹丕伸手掀起车帘,一脸茫然道,“季重时常从朝歌托人送些东西,儿臣也不知这次是什么。”

    “是吗?”曹操眼睛一眯,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前几日德祖说见着你用筐簏装了季重进宫密谈,孤不曾相信。”

    原来昨日所说是这个意思。曹丕用这筐簏装了吴质,载他在车上相见,不料却被杨修发现了,又告了状。不过此时,我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想来如今这车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是诳杨修罢了。

    “父王,想是德祖看错了。”曹丕就着车辕跳上马车,笑着双手拿起筐簏,“季重那么大一个人,如何藏得了里面?”

    我往里一看,不过是些绢布堆放在下面罢了。

    “季重他也真是的,上次好歹送了些葡萄,这次倒好,送绢布做什么?”看见那些绢布,曹丕似也是一惊,颇为嫌弃地说了一句。这话却是在暗示之前杨修丁仪二人想要在衣绣违制上做文章的事情。

    杨修脸上一阵惨白,良久,才淡淡道,“是啊,也不知吴季重闲来无事送二公子绢布做什么?”

    对啊,吴质没事干送曹丕绢布做什么?二公子好像太过得意了,给自己挖了个坑。曹操轻皱眉头,一副看戏的模样。

    我适时一笑,用手肘碰了碰曹丕,“绢布原是你让季重送的,自个儿忘了,还怪起人家来了。”

    “是了,前些日子和季重书信,他夸起朝歌布料新艳,我不信,玩笑着让他送一些来,不曾想他倒认真了。”曹丕一拍大腿,终于“想了起来”。

    “德祖,可还有什么话说?”曹操眉毛一挑,冷问杨修。

    杨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不上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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