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心中多么不愿意,建安九年,这个一直被我期盼着永远都不要到来的时候还是如约而至,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正月,连年都没好好过,曹操就决定亲征,彻底清除袁绍残余势力,顺便观察荆州刘表的情况。

    曹丕,曹彰,就连十三岁的曹植都随军出征。任峻也带着任先任览追随。

    孙敏有孕,卞夫人要留下看着第一个孙子出生,这次并不随军,她们都不去,我当然也不好去。

    如今冬春交接,寒风刺骨,这几日又下着团团簇簇的小雪,就更显得寒冷了,寝屋内却因为有暖炉和迷迭香的存在,显得暖暖和和的。我坐在床边为曹丕收拾行军打仗的行装,心里闷闷的,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他往我身后一坐,伸手搂住我的腰,“此次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自从相识之后,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嗯!”我鼻子一酸,又抬眼硬生生的将眼眶中的眼泪缩回去,“刀剑无眼,你在外面一切小心。”

    “这里所有的事,父亲都安排妥当了,同你交个底,连宫中陛下的贴身侍卫也是咱们的人。假使有什么意外之事,就派人去找长文和季重他们商量。”他继续在我耳边喃喃。

    “好!”我答应着,又叮嘱他道:“凡事不要逞强,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不要总放在心中,多和父亲弟弟们聊聊!天凉的时候要记得多穿件衣服,即便军营里没甚好吃的,一日三餐也不要落下,家中你一切放......”

    我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耳边一阵热气吹袭而来,“我不在身边,会想我吗?”

    “不会!”我不假思索。

    他气呼呼地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我跟前,嘟嘴抬眼道:“我可是会想你的。”

    多大的人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应承道:“哦,我尽量没事也想子桓。”

    ......

    屋中油灯上的蜡烛发出的光格外的耀眼,蜡烛上的火苗左右晃动着,渐渐地红色的蜡油如泪般落了下来,似乎要将整个蜡烛吞没。

    卞夫人怕少年夫妻互相留恋,不让我同孙敏为曹丕曹彰送行,只允许在城门上远远的看着,城门下“曹”字军旗和“汉”字大旗随风飘扬,天空中依然下着些许小雪,万千将士竟都成了背景,我只注视着骑在马上的那一抹身影。

    不知何时,他已渐渐长大,再不是当年那个穿着不大合身的盔甲故作成熟的孩子了。站在城门之上,望着他执策马上,随军离去的背影,千言万语,只变成了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的一声“珍重”。

    我有些迷茫了,心里空落落的,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好像缺了一点什么似的,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让我没有办法用任何一个准确的词去形容。是因为习惯了他一直在身边的缘故吗?

    忽然少了个人在身边,虽说有些不大习惯,日子却还得正常的过着。时而在家中刺绣看竹简书练练隶书,时而去卞夫人那儿做大汉好媳妇,时而又回小院儿探望曹氏陪聊天陪刺绣,时而又陪曹家小女郎们玩耍......忙着忙着,就想不起来心里惦记着谁了,想着什么事了。

    这日从卞夫人处问安归来,忽见曹浣小萌物摇摇晃晃地在后面追着何晏,“阿翁说把我许配给阿晏了,为何尹姨娘却说要为阿晏聘娶他人?”

    “当日司空不过是随口一说,浣妹不必当真。我如今已一十又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再不生子,何家要绝后了。”何晏笑着蹲到地上,在曹浣脸上轻捏了一把。

    何晏的祖父是汉室外戚何进,何进是汉帝刘协的异母兄长废帝刘辩的舅舅,因为政治原因何进被宦官联合诛杀。之后董卓上位,逼死刘辩同何太后,虚立刘协,这时何家几乎覆灭。何晏之母尹氏便是在那时跟了曹操,得以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也为何家留了何晏一嗣。

    “只当纳妾可好?阿晏正妻的位置须为我留着。不过六七年而已。”曹浣,仰头看向何晏,似是在请求,却又像是......在命令?

    真不愧是曹操的女儿!何晏十八,曹浣六岁,不知算不算最萌年龄差?

    果然何晏亦是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随即放开手,站了起来,却始终并不说话。

    不知这二人将来是何发展?

    曹操大军才离开不久,卞夫人就派人将已经与曹操离异多年的丁氏夫人迎回府中居住,曹操的妾室们面上皆有不满,却始终不敢言语。丁氏大约也住的也不大自在,几日之后便执意要走,卞夫人又在晌午之时举行家宴为其送行,还让丁氏坐于上座,自己甘居妾位,曹操的妾室们皆是目瞪口呆。又道,夫人大贤。

    “阿母是何意?”已然大腹便便的孙敏和我坐在一个桌案前,她掩袖问我卞夫人的意图。

    我借着举杯饮酒的间隙,轻声同她道:“听子桓说过阿翁自也时常后悔当年将丁氏赶回娘家,只是丁夫人倔强,再不肯理睬阿翁。想来阿母是最理解阿翁的,将丁氏迎回来饮宴是阿翁默许了的。”

    却看上方丁氏有些不大自然,“妾已是废弃之人,夫人四时使人赠馈,已然感激不已,如今又何须如此?”可卞夫人却始终不说话,只是像一个姬妾一般在一旁为丁氏添酒加菜。

    丁夫人出身良家,传言她做正妻的时候很是瞧不上娼家出身的卞氏。而如今卞夫人却像旧时一样对待丁夫人,只能说在会做人这一方面,卞夫人胜过丁夫人多矣。

    正在思索之时,有几个护卫进来抱拳向卞夫人报道:“夫人,宫中皇后殿下派人来传口谕!如今正在门外等候。”

    皇后派人来传口谕,还得先在门口候着,正常情况下该是全家到门口跪迎才对,现在倒是皇后派遣的使者在门口候着了,可见曹操权势滔天,不是假的。我暗自思忖,如今曹操不在,不知皇后来传什么口谕?

    却见卞夫人微微点头,方有两个女官在护卫的带领下缓缓走了进来,众人看卞夫人眼色,见她淡然起身下跪,才跟着离座一起跪接谕旨。

    却听那两个女官开口道:“皇后口谕,今夜后宫设宴,宣司空夫人卞氏携儿媳入宫。”

    我和孙敏面面相觑。

    按如今政治情况而言,现在所谓的圣旨其实就是“曹操说的话加上汉帝的名义”。现如今曹操不在许都,也就是说汉帝刘协实际上是“不能”下旨的。但是口谕却是不需要经过曹操批准的,而且又是皇后来传的口谕,理论上来说并不具备政治性。曹操既然名为“汉臣”,他的妻室是外命妇,进宫觐见皇后是很正常的,正常情况下不能拒绝。但皇后为什么还要叫上我和孙敏呢?

    “诺!”在听完口谕后,我扶着卞夫人一起起身。心里还在想着皇后传唤我们为何,想要以挟持家人威胁曹操?就算曹操带领大军出征,可他既然敢将一大家子人留在这里,自然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的,再说宫中的御林军们也明白是谁在发他们粮饷。

    卞夫人却很是淡定,先让人先送丁夫人回去,又让女官回宫复命,再让人准备外命妇朝服衣冠,一切井然有序。女官走后,孙敏忍不住发问,“皇后殿下为何忽然传唤啊?”

    我见她摸着肚子,似乎有些不安的样子,急忙拉着她的手安慰,“放心,能有什么事?”

    只是进宫见驾,卞夫人是司空夫人,自有命妇朝服。而虽然曹丕曹彰在军中也被称之为“将军”,但实际上是还没有官职在身,我同孙敏也并非命妇身份,在穿戴上都是个问题。好在卞夫人只说端庄得体就成,我们两个干脆拿出新年里卞夫人赏的一个式样的淡蓝齐腰襦裙,梳着一样的堕马髻,总之,既不能显得太过张扬,毕竟名义上有君臣之别,又不能太过普通,显得对皇后无礼。

    太阳已然缓缓落了山,借着余光,天还不曾完全暗下来。

    在去皇宫的马车中卞夫人将关于皇后的为人品性及见皇后要注意的事项都嘱咐了一遍,当今皇后闺名伏寿,与汉帝是患难夫妻,在李傕、郭汜叛乱之时,曾与汉帝步行逃难,是个深明大义,贤德聪慧的皇后。

    听卞夫人说的无聊,我掀开车帘想看看车外情景,此时马车已到了皇宫,“止车门”的匾额对于司空府的车驾竟如同虚设,径直而入也没人阻拦,直到二门之处,马车才停缓缓停下,早有宫娥与小黄门前来相接,进入后宫。许都皇宫为曹操“奉迎”刘协来许时所造,只能说勉强算得上繁华巍峨,五脏俱全,宫里的设施宫殿之名,沿用洛阳皇宫,毕竟“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住的地方也不能太寒碜。

    “皇后殿下长乐无极!”我同孙敏跟在卞夫人身后,一同步入皇后居住的长秋宫正殿,手指相对,举手加额,向皇后行拜见大礼。还好我这次没有被习惯思维危害到,知道没有“皇后娘娘千岁”这种叫法,不然还得犯当年那种当街喊“大人”的失误。

    “诸位免礼!”皇后的声音温婉柔和却又不失威严,让人不禁一震。

    待起身之后,我悄悄打量了下皇后伏寿,见她坐在主案之前,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红色鱼尾直裾,梳着高式凌云髻,只斜插一根玉簪,再无其他点缀,即便算不上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华贵。

    宫娥们领着我们在下首的案几旁跪坐,卞夫右边自有独立的案几,我和孙敏则并排坐于左边案几。早有宫娥摆上茶果和各类菜式。

    “原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许久不见夫人,孤心中甚为想念,又思及还未见过夫人的两个儿媳,特意借此相邀。”伏寿笑着环视了我们三人一眼。

    我和孙敏微微低头,在卞夫人开口说话之前我们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只见卞夫人向伏寿介绍我二人道,“犬子曹丕之妻任氏,曹彰之妻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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