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近在咫尺。

    不同于夏豆这边三人的欣喜若狂,劫匪四个显然齐齐一愣,来人是敌是友亦是过路人?那家人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救命!”夏豆牙关紧咬,抱着孩子与戚成业拔足往路边口狂奔。

    “大当家!”眼见那野丫头就要带着孩子跑出林中,狗娃子急喊出声。

    狗娃子话一落音,只见青衣大汉倏地甩出一枚五棱脱手镖,三寸来长的飞镖嗖的一声飞向对面三人,直罩那孩子面门而去。

    雇主只说要带那孩子回去,可没说是死是活,活的带不了,那就拿死人抵。

    也就在身后大汉喊人的那半瞬之间,夏豆内心忽地警铃大作,这种令人骇惧的危险来袭的第六感,她只经历过一次,那一次她没来得及躲,于是她便死了。

    死过一次的危机感敏锐的多,又或许飞镖毕竟不是子弹,身后有物体带着厉风凌空袭来,夏豆动作更早一步俯身在地,飞镖挨着小男孩的头顶发髻擦了过去,带着他头上的束发锦带,嘣的一声打在了前面的柞树之上。

    五棱镖头尽没在坚实的树干当中,带着镖尾的红布镖衣颤颤抖动,孩子墨黑的发蓦地散开,遮住他因急剧惊恐而陡然放大的瞳孔,孩子半张半合着小口,失神地盯着身后不远处的四人,鼻间呼吸近乎微不可闻。

    夏豆双腿跪地,周身发寒四肢都在抖颤,她死死的抱住孩子,大口大口喘着气:“没事,没事,不要怕。”

    “嗖”的又是一声暗器掷过的声音,夏豆下意识把孩子捂在了胸口,那阵寒光却直直朝劫匪四人飞去。

    “大当家!”

    匕首自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手中甩出,指顾倏忽之间,朝着对面青衣汉的脖颈喉间飞去,青衣汉子亦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他急转侧身险险偏过匕首,白光擦着他的脖子划过,顺势削掉一块皮肉。

    “走!”来人功夫不弱,得不了手了,另外三人扶着青衣汉子疾奔而逃。

    “云阳!”得得地马蹄声带着一道男声传来,片刻之后马进林,高马之上的男子一跃而下,朝着这边大步走来。

    几步之后,一双石青底暗纹靴子便映入夏豆目下,那男子旋即半蹲在她身前,怕吓着孩子似的又轻喊了句:“云阳。”

    夏豆仰目去看,只见来人位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面如刀裁,眉目俊朗。夏豆一抬头恰巧撞进了他的眸子里,墨黑的眸子因疾奔过后愈发清润透泽,似两潭幽幽碧水,映着抱着孩子的夏豆的娇娇小小身形。

    来人离她距离这般近,夏豆几乎能闻到他松烟墨香,她的心蓦地怦怦急跳,分不清原由是惧是惊是喜。

    “祁哥哥!”孩子听到声音才回过神,反身就扑倒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祁哥哥!祁哥哥,云阳好怕,云阳怕死了。”

    小男孩哭得伤心又委屈,带着惊恐过后的宣泄,男子轻柔地拍抚着孩子的肩背,声音缓和地宽慰:“不怕,不怕,祁哥哥来了。”

    总算孩子毫发无伤,总算诸人得以平安。夏豆蓦然跟着流了一脸泪,她喃喃自语道:“没事了”。

    大惊过后的戚成业喘着粗气瘫坐在地,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哭鼻子,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小孩子云阳是发泄般响亮地大哭,可大孩子夏豆不是。

    “夏豆,你怎么了?”

    听说有的人在险惊当中泰然自若,危险过后那根弦一松下,保不定得出大事,看着夏豆那像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戚成业惊得连忙去摇她双臂:“没事了,那群人跑了,我们得救了。”

    “我,只是太高兴了,”夏豆低低的垂着头,双手紧抓着泥草,浑身微微地颤抖,有透明的水珠子不断不断的低落在地,沁入了褐黄的泥土当中。

    悲剧没有再次在自己眼前发生,上辈子所有的悲喜恩怨已恍若隔世,可有些记忆就像是隐匿在脑海最深处,偶尔便猝不及防地闪出几幕来。

    几岁的小孩子满脸鲜血倒在地上,双鬓斑白的中年女人一边悲痛欲绝地嚎哭,一边狠狠拍打父亲的头脸,“你不是警察吗,警察只顾救自己的孩子,就看着我的孩子去死,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

    周围很多面孔狰狞地陌生人一拥而上,怒气涛涛地对着父亲拳打脚踢,父亲把她死死抱在怀里,阻拦住所有的伤害痛楚,只低低缓缓的安慰道:“不要怕,小夏,没事了。”

    “小姑娘,不要怕,”耳畔传来年轻男子声如玉振的轻语:“无事了。”

    夏豆满目清泪地抬首,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着男子俊逸的面容,恍恍惚惚间竟生出几分熟悉感来。

    “小姑娘,在下是否曾在何处见过你?”男子静静地注视她半刻,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在夏豆心思辗转间突然柔声问道。

    “祁公子,九少爷!”

    “晏祁,九弟!”

    来路那边传来喧喧杂杂的寻喊声,应是后头的人都跟上来了。

    盐七,晏祁,一声“晏祁”入耳,夏豆茫然的眼眸忽地闪过一缕弱光。

    “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宝玉见林黛玉时说。

    贾宝玉没有见过林黛玉,只当是旧识重逢,可夏豆与他不是,他们的确是见过的。

    夏豆对有些东西的记忆力非常好,尤其擅长人相记忆。这个男子她见过,就在不久前。尽管他当时带了帷帽,可身形和声音,甚至给她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

    来路那边鱼贯涌来车马人群,当首的马车来有位富态老夫人被众人拥扶着,颤颤巍巍地朝这边跑来,连声哭喊:“云阳,我的孙儿啊。”

    “我们,我们在这里。”哭够了的云阳在晏祁肩上擦擦眼泪,扁扁嘴朝那边喊。

    “他们在那儿!”清亮的女子声音传来,遥遥指着指着夏豆几人所在的树下,老太太更是加快了步伐,众人喧喧嚷嚷:“老夫人,您慢着点!”“九少爷,祁公子,可还安好。”

    “小姑娘,我是见过你的,”晏祁没有理会身后来人,眼神静澜无波地看着夏豆。

    “只是突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又接着说。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又深幽如潭,夏豆与他对视着忽地有些慌神,她连忙躲在了戚成业身后,弱弱呢喃几声:“成业哥,我,我先走了,我得走了。”

    “云阳啊!”“祖母!”

    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太太这时已疾步走到跟前,小云阳松开了晏祁的脖子,转而扑倒老太太的怀里,一老一少相抱着又是一阵痛哭,周围众人跟着哭哭啼啼。

    “晏祁,晏祁,你有没有事,有没有遇上歹人,”老太太身边又跑出来个蝉鬓云衣的女子,急急地拉着那男子娇声连问。

    “啊?”戚成业没来得及多说,只见夏豆趁着场面闹哄哄乱混混,一溜烟地藏进了一旁的树丛,灵猫儿似的躲躲闪闪的逃了。

    “恩人啊,多谢恩人,”那边哭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老泪纵横的老太太晃过神来,又连连来和戚成业见礼。

    “不是我,不是我,”戚成业连摆着手满脸通红。

    “壮士救我孙儿大恩,老婆子无以为报。”一群人搀拥着的富贵老夫人,抹着老泪向戚成业躬身行礼。

    “老夫人,老夫人折煞小子了,”戚成业吓得结结巴巴,连忙身子弯的更低地去扶:“不是我,不是我一个人救的。”

    “糖葫芦,还有糖葫芦!”小云阳抽着气儿地喊着。

    “啊!这不是九少爷的束发带!”仆人中的一名小丫鬟眼尖,发现了柞树上被脱手镖钉入的锦带,顿时捂着嘴惊诧的喊了句。

    众人随着她的所指偏头去看,再看看披头散发的九公子,皆大惊失色。

    “我儿,我儿啊…”大悲大喜又陡然大惊之下,老太太一抽一抽地直喘粗气,眼一闭倒头就半晕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丫鬟又惊声喊,一时众人方寸大乱,扶的扶老太太,抱的抱小男娃,拖的拖戚成业,拥拥攘攘而去。

    “祖母,祖母”,被抱在丫鬟肩上小云阳连声喊,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糖葫芦,糖葫芦呢?糖葫芦到哪里去了?”

    有下人听见九少爷在喊糖葫芦,下意识便低着头四处找,还真见着地上落了串脏兮兮的糖葫芦。

    那是之前夏豆胡乱塞给小孩子的,又被他死死抓了一路,方才赶着扑去他祁哥哥怀里哭才掉了下来,下人捡了糖葫芦讨好地递与小少爷:“是不是这个啊九少爷,沾染了灰可不能吃了。”

    “不是这个糖葫芦,还有一个糖葫芦,她到哪里去了?”九少爷接过粘满了杂草尘灰的糖葫芦,又不甘心地扭着小身子到处瞅看。

    “九少爷诶,咱先回去,您要什么小的这就去买,咱去买比这个好得多的糖葫芦,要多少有多少。”

    “不不不,你买不到的,”小少爷挣扎着向人群一个一个看去,直到众人将他抱进了马车,还能隐隐听见他带着哭音喊:“我要糖葫芦,糖葫芦你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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