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她为剑客,游于江湖,羽化做她手里长刃,常佩她身,护她周全。

    她杀伐无数,犯她之人她必杀,伤她之人她必杀。没人知晓她的姓名,江湖只唤她剑煞,剑出鞘,煞气涌。

    可那日一采药小生误入她幽谷,她怒,拔剑就要将那小生杀死,可那小生非但没有逃,反而安静站在那里。

    她只以为那小生有何诡计,并不敢轻举妄动。

    她立在那小生十步之外,微微渗着血色的剑指地,风扬起她掩住脸上伤疤的面纱,她瞧见那小生眸子波光颤抖,冷笑一声摘下脸上面纱。

    纵横错落的伤疤盘踞在脸,生生将一张绝色小脸变的狰狞。

    这是她的徒儿所赠她的。

    江湖只道剑煞无情,可七年前她分明还是个行侠仗义之人。她救了一个落魄女子,那女子生得俏丽,唤珏玉。珏玉央她教她一两套剑式,她耐不住央求,又瞧着她可怜便允了。

    她将一身剑艺皆授予珏玉,不留半分。她只瞧着珏玉一日比一日剑技精进,甚是欣慰。

    她常告诫珏玉,习剑不为伤人,只为护己。

    可那日她却瞧见珏玉将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妇击杀,用的剑术乃千花落。她本不愿教她千花落,只因那剑术极其狠毒,用剑锋将人皮割碎,人肉绞成细屑。

    人血会飞溅在虚空,如同零落的徘徊花碎。故称千花落,名字虽美,却最为毒。

    她斥责珏玉,珏玉只道是她爱之人不爱她,却爱着曾辱她之人,今日撞见实在心有不忿,那少妇又出言不善,珏玉这才下手。

    可她怎会不知,若珏玉没有杀心,又怎会下手。说的这般,不过是为杀那少妇寻个由头。

    于是她废了珏玉的左手,以此为惩。珏玉心生怨恨,那夜竟也使出千花落,只不过她躲闪及时,只受了些皮外伤。

    虽是性命无碍,但全身伤疤也无法愈合。

    她的容颜便这样被她救来的徒儿毁去,一并毁去了她心里良善。

    她无数次在午夜忆起她杀死珏玉那刻,珏玉眼里的怨毒如同一条毒蛇,珏玉说:“从此之后,江湖谁人都晓,千花落是你手下的剑使出来的。”

    她那时还不甚明了珏玉话中之意,直到她的幽谷屡次三番被人闯入她才明白。

    珏玉本就是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之人,为习她的千花落才有心来寻她。

    当她一次一次被人辱骂,一次一次被人冠以恶毒的字眼。她忽然不想作何良善之人。

    从此,她的剑不再为护己,只为杀人。

    往事匆匆而过,恍惚仿佛是昨日一般。她将剑锋提至那小生喉间,眸子淡漠无痕。

    “姑娘,你脸上的伤可要医?”

    他开口了,可不是她预料中的话。眸底不过一瞬波动,她将剑锋扭转了一个凌厉的弧度,剑身闪着寒芒,可小生脸色仍旧那般温润模样。

    她忽觉不耐,身形一晃便到了小生两步外,剑锋准确点在他的喉间,只消再入两寸,必死无疑。

    “不必,旧伤罢了。”

    “可我想医你,姑娘生得实在端正。”

    剑身微颤,小生的喉渗出一血丝,她挑眉道:“你不知我是谁?”

    “我见识不多,但还晓姑娘是剑煞。”那小生顿了顿,“可你不是传言那般的人,剑煞,你眸底还是清澈如洗,我信你。”

    “铛”的一声,她手里的剑已然落地,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寒芒。

    还有人信她?

    旋即一笑,衣袂飘摇间已离了那小生十步,信也好,不信也罢,她可曾在意过什么?

    她没有杀他,她第一次没有杀一个闯入她幽谷的人。她只拾起地上长剑,将剑身小心擦净,便往幽谷深处而去。

    而那小生却跟了上去,一路抱着草药,任她如何威胁都不肯走。

    她从来就是个心软之人,无论是以前的剑侠,还是如今的剑煞。也许真如他所说,她的眸底还隐良善。

    听他说,他是个医师,但因为年纪小性子怪,不肯救那些达官贵人,便无医馆收留他。他本是为了采草药救一头幼鹿,谁知入了幽谷便出不去了,又遇到了她。

    他唤子玉,是个极好听的名儿,至少她是如此认为。

    他医术当真不错,她脸上深深浅浅的伤痕皆淡了些。两人平素无多交谈,相处还算融洽。

    那些上门寻珏玉报仇的人也一下子少了许多,她的剑被她高挂在墙,她决心不再用剑。

    因为子玉说,她用剑的时候眼底有凉,他不喜。既是他不喜,那她便不做。

    剑身日渐覆了尘埃,她眉眼日渐温和,羽还记得她看着那子玉磨药时,凤眸化作柔水。心被剜了一口又一口,可他无法言语。他如今只是一把剑,一把被剑客遗弃的剑。

    皆说英雄为美人而死,可如今是美人为凉人而死。

    子玉到底是羸弱小生,那日为她采药不慎滚落崖底,她在屋里候了半日不见他来,待匆匆寻到子玉时,子玉已然闭上眸,没了鼻息。

    那日天色已晚,红霞蔓延青天,灼伤了她的眼。她颤抖的手绘着子玉精致的五官,嘴里想言语什么,却言语不出。

    撕心裂肺的疼,喘不过气的难受。她抱着子玉彻夜恸哭,险些把嗓子哭哑。那刻她忽然想抹剑自杀却发现自己早已把长剑遗忘在高墙。

    颓然无助,脚下也失了力气,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月华下如同竹影。脸上珠泪落尽,眼角微红。

    当她凝神看着子玉时,月辉下晃出了几个人影,她知道是谁,不过是珏玉的仇家罢了,她不想理会,仍旧垂眸瞧着子玉,眉眼温柔,笑中带伤。

    真好,子玉,我马上就可以来陪你了。

    “剑煞!受死吧!”

    她分明听到身后有人拔剑出鞘,不过一刹,那剑便透过她的胸口,在月华之下,她瞧见自己的血点点的落在地上,像是洒落一地的相思红豆。

    她跪坐着,扯开一抹绝美的笑,指尖正欲抚上子玉的脸,他却颤了颤翦翦睫毛醒来。

    她呆在原地,她以为这是梦,可梦的太过真实。

    她听见子玉说,真是麻烦你们了,若不是子玉身无武功,早在那日就该将她杀了。

    她又看见子玉从脖颈摸索一张薄皮,卸下薄皮后,她瞧见一张与珏玉有七分相似的脸。

    “剑煞,你杀我姐姐,我必须杀了你。”

    她看见子玉朝她走来,一脚一脚踏上她溅在地上的血,碧血化相思,无情毁相思。

    “剑煞,你果然良善,可你不知么,良善之人通常是煎熬之人。”

    “怎会不知啊……”她苦笑,眸子闭上那刹,她似乎看见子玉将穿透她身的剑猛的拔出,鲜血飞溅三尺,模糊她整个天下。

    良善之人是煎熬之人,可患了相思的人是最煎熬之人啊……

    子玉,你为你姐姐而来,我却为你而去,也许,这就是命数。

    她死的那夜,屋上高墙长剑落地,剑身断裂,断裂之处流出碧血。剑为剑客存,死也为剑客死。

    她飘摇到黄泉,路过十八泥犁,她看见珏玉受着焚身之苦,眼里却还是狠毒。

    孟婆说,她杀孽太重,虽被焚身心里却还是念着杀戮。

    她勾唇一笑,饮下孟婆汤。

    这一世,她懂了,世间有些人,就算再坏也是有人欢喜的。可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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