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许多事情一直没有确切着落,燕云苑上下自有亏欠之情,妙丹余福都更加卖力,也更为谨慎。因为知道了余福一直被人盯梢,如此也不敢轻易擅动,好在来人似乎也知道贸然出手会暴露自己,倒是落了余福暂时的平安。

    先帝的丧期二十七日,朝中如故,定了谥号庙号,梦君自先帝驾崩之后,以太后之尊挪进了永安宫中。

    这日正阳殿上,皇帝突然下旨册封子纩为景王,赐景州为封地。十四虽早料到子缊会有如此动作,初听闻之时仍旧免不了心头一颤,侧目看着子纩,自然,他也是一脸的始料未及。可事到临头,只能接旨。子缊只说,为念及太后,留子纩在京中过了年,再走也不迟。

    建元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寒风聚积,愁云密布,初起的小雪飘飘洒洒,到了晚上便是大雪满天飞扬,雪花散乱交错着,翩翩飞舞于天空,一副总是下不够的样子。雪花回旋,一曲舞毕,便堆积于地面,满宫甬道一如白玉镶地。有的,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白皑皑盖着宫室,犹如由雪而建。

    除夕夜,思清殿中设席饮宴,梦君只称身体不爽,早早回了永安宫中。

    碍着国丧,全无歌舞,只是自家人坐在一处,饮酒话家常。

    “今年除夕能得如此祥瑞大雪,想必来年定能是个丰年。”席间开口先说话的是子纾,还是那一脸阿谀取容的样子,未曾变过,只是如今身份变了,不再是毫无御封的皇子,而是汾阳王。

    “五哥说的不错,是这个理。只是——”子缊顿了顿,爽然笑道,“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可见大雪虽是吉兆,也讲究度,过犹不及。”子缊说着,转头看向了子绍,“十四弟,你说是不是?”

    子缊前半句话才出口的时候,子绍便知道他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中的酒杯停在空中,对着子缊,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弟觉得今夜这场定是盈尺瑞雪,皇兄秉承天意,承继大统,天降瑞雪迎文德,这不是老天爷的美意吗?”

    子缊闻之大喜,饮尽眼前一杯酒。

    子绍酒杯一搁,冲着高坐凤位的青琁轻轻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挑起话头的子纾身上,淡淡问道,“五哥,你说我这话说的可对?”

    “你?你向来伶牙俐齿,谁说得过你呀。”子纾嘴里轻嗤着,也不看子绍,自顾自的吃着,嘴里喃喃,“最好你真是心口如一。”

    这话虽不大声,却很够分量能吸引子缊的注意,虽听得不够清楚,却也大致知道他的会是什么,丝毫不加理会,只对着子纩,关怀问道,“十二弟,年节之后你就要去封地的,临行前不要忘了去向母后道别。母后思念父皇,这段日子玉体伤损不小,你去的时候,别忘了多宽慰母后,好让她安心。”

    “是,臣弟知道了,多谢皇兄。”

    “十二弟的封地景州好像离邺城不远吧。”子纾在旁问道,看似关心的眼神斗转着划过了一旁的赫连容脸上,才问后面的事情,“我记得邺城好像是当年十四弟亲手打下来送给渤海当做迎娶清宁王妃的聘礼的,十四弟,我记得不错吧。”

    子绍知道他话外之音,看着一旁挤出一脸笑意盎然样子的赫连容,回答道,“才过去没多久的事情,五哥难道就不记得了?”

    子纾被碰了个软钉子,脸上难免扫过一丝尴尬,偷瞟了一眼正与青琁吃酒的子缊,很快恢复了镇定,好像方才子绍的话丝毫不影响他挑拨离间,继续道,“弟妹难道不让十二弟帮你往渤海递一封家书吗?”

    子绍也是一样想赫连容投来求解的目光,带着浅浅、与这样的场合十分相合的笑意,也不着急让赫连容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她。赫连容微微颔首,对着子纾说道,“五哥说笑了,我赫连容是清河王妃,这家自然就是清河王府,我日日住在家中,哪里又需要写家书。”

    言毕,也顾不得子纾脸上惊诧的神色,只回以子绍一个温婉的笑容。

    子缊高坐着,一副无意打断他们谈话冷眼旁观的样子,直到这时候,才不紧不慢说道,“话虽是这样说,可到底渤海也是你娘家,就写一份请安折子,让鸿胪寺安排一下,递送到渤海去,也叫荟沁王后知道你现在安好,这对两国友好也是有所助益的。”

    “是。”赫连容恭恭敬敬道。

    青琁见着,悠悠轻叹了口气,轻而易举就能把子缊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这是怎么了,朕哪里安排的不好吗?”

    青琁摇了摇头,清浅称道,“陛下安排都很好,只是臣妾看着清宁王妃,倒让想起了自家妹妹,如此团圆之夜,暄儿不在,臣妾也不知她在北境过得好不好。她当时离开泰安,实在是太突然了,东西也都没带上,亲近服侍的人也都还留在府里。陛下知道的,臣妾这个小妹自幼任性,也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

    “朕知道。”子缊拍了拍青琁的手背,温柔拒绝道,“只是,你也要体谅,北境都是新土,高车人的气性还没消散殆尽,如果轻视,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朕信不过别人,只能委屈十五弟和小妹了。”

    “陛下说的是。小妹得先帝厚爱,赏赐了翁主的封号,也理当为朝廷多做些事儿。臣妾倒也不求别的,只是想着能不能打京城里给他们送去些东西和服侍的下人,毕竟都是他们夫妇使唤惯了的,也比买了外族人重新□□的好。”

    子缊微做思索,倒是很快答应了,“倒是难为你这个做长姐的,替她操心。朕——就如你所愿,明儿个就叫独孤璌安排着,叫人把清河王府中他们素日用惯了的东西都拣选着送去。这大年节的,他们也不得回来,父皇——”子缊喉头有微微酸涩之感,话语中透出一丝浅浅的哽咽,“老十五为守着疆土,也未能再见最后一面,就让冯智拣选些东西给子绛送去,好让他知道朕对他的情分。”

    青琁听着,很是满意,转侧了身体叩拜道谢恩,“臣妾就代十五弟和小妹谢过皇上了。”

    “她既被父皇封为翁主,那便同样是朕的小妹,你放心,朕亏待不了她。和英翁主,为保征北大捷,奋勇迎敌,以致小产伤了身子,你替朕在太医署里为她好好择选一个有经验的太医,带些需要的药材去。”

    子缊微微扬了扬手,示意青琁起身,一面对着阶下宗亲,称道,“在座的都是朕的叔伯兄弟,都是皇家之人,受先帝重视。如今朕初登大宝,万事也都还要各位宗亲辅佐。你等平日里也都该多多走动,君臣之仪外也别忘了骨肉血缘之亲。”

    这样的话众人拜倒。

    没有雅乐助兴,这个年节过得也平淡,连宴饮都以往结束地早了。拜别皇上,一连数十架车马,从正阳门鱼贯而出。

    清宁王的车驾里子绍与赫连容并肩而坐,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只闭目眼神,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赫连容侧目看着他,开口欲言,偏偏被子绍的冷面硬生生逼了回去,整个人从肩开始垮到脚尖,只觉得方才大殿之上那个举止温雅,眸中的笑意全都一并退去了。身旁之人,此刻仿佛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了。

    椒房殿中,青琁还未歇着,换了身轻便的蟹壳青寝衣,正盘算着要让独孤璌替自己带些什么去给哲暄。

    “妙菊,你去把本宫新做的那件斗篷拿出来,打点干净一下,记得一并让人送去清河王府。”

    妙菊应承着,一面收拾拣选,打除夕年夜宴席散去一直到现在,妙菊的手上就没消停下来。如今听到青琁又让自己去寻东西,不禁呵呵笑起来,“娘娘,您现在可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用得顺手喜欢的东西,都送去给清河王妃,再这样下去,您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好了。”

    “哪里那么夸张?”青琁说着,往窗下的软榻上一靠,取过手炉,心疼地说道,“京城之中如今已经是漫雪纷飞,北境比京城还冷,暄儿去的时候还是夏日,也不知道现在在那里过得怎么样了。她又是刚失了孩子的,这身体那里受得住。”

    “是啊,要说还多亏了娘娘今天席间的那番话,不然,还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能记起。”

    妙菊背对着青琁说着,话语平淡就像寻常。

    青琁手中的手炉往案几上一搁,盯着妙菊一身浅妃色的宫装背影上下打量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拿起案几上的一把剪子,对着桌上的高烛剪着,从容不迫说道,“那日你回来,对本宫说,偶遇了下小朝出宫的十四爷,十四爷让你带话给本宫,在除夕晚宴上向陛下提请为他夫妇二人送些需要的东西去。”

    青琁的话音落了许久,妙菊也不着急回答,只是默默把青琁那件香色斗篷折了好,才缓缓转了过来,答道,“是啊。”

    青琁手中的剪子重重搁了下来,“你是去哪里会见到下朝的清宁王?”

    妙菊浅浅笑道,“娘娘忘了吗,那一日是您让我去太英殿里给皇上送东西来着,您不记得了?”

    “你只与他见过这一面?”

    妙菊呵呵笑了,开朗道,“那儿啊,不是跟着娘娘见过几回吗?”

    青琁审视着她,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呼闪呼闪着的一双大眼睛,清澈干净。

    哲暄北境的第一个寒冬,好在有青琁送来的东西,算是有惊无险过了下来。青琁也是有心,不仅安排着让余福来了,还指了从前云中城中服侍哲暄的翠儿去北境,照旧还是服侍哲暄。

    出了十五上元灯节,次日便算是出了新年,前朝开朝,也是子纩离京的时候。

    一直以来,也算是相安无事,转眼便是开春,南苑行围定了日子,便是要带上有品级的后妃,邀上宗亲武将,并同一品诰命夫人一道前往。

    临着行围前几日,青琁宣了赫连容进宫,说是闲来叙话,不过是说起要另邀一人来。

    “娘娘说,想让我把谁带来?”赫连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青琁面前诧异着神情,脱口确认。

    “就是十四弟的侧妃崔氏。”

    青琁说的正是崔氏青菀,赫连容的心头重重地往下沉,脸上神色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淡淡答应着,“好,妾身一定领了她去。”

    青琁虽然在她脸上看不到变化,却多少能体谅她的心境,平和说道,“听说这个崔氏很擅骑射,虽说皇室行围历来都只有皇妃和一品王妃随同,但毕竟宫外,又是乐事,规矩有时放放开,不过也就是图个热闹。”

    赫连容自然听得出话外的安慰之音,盈盈称道,“妾身知道了,多谢皇后娘娘教导。”

    华樱楼后的小池塘,青菀正倚着凭栏,手中一把一把的鱼食稀稀疏疏洒落下去,竹青站在身后,嘟囔着嘴,唉声叹气地,“夫人,王爷已经好几日没来咱们这儿了,您也不动动心思吗?”

    “能动什么心思啊,再说,动了心思王爷就能来吗?”青菀一把鱼食洒落,拳头紧紧握着,半晌才冷下脸说道,“这些年,该动的心思,该想的办法,该做的事情,还有落下的吗?你有见着哪一次有用过,好不容易来了,一盏茶还没凉人就走了。”

    “您就这样放弃啦,那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了啊——”竹青这话,尾音拉得浅长,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正说话的时候,见得远处有人正往院子中来,竹青忙儿打起精神细看,近前伏在青菀耳边说道,“夫人,是王妃院中的灵雨。”

    青菀微微抬了抬眸子,淡淡看向来人。

    灵雨近前,只微微屈了屈膝,说到,“王妃娘娘让奴婢来支会夫人一声,五日后南苑行围,皇后娘娘想看夫人驰马,还请夫人准备着。”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青菀说起话来,丝毫没有放低自己的样子,反倒是愈加铿锵。见着灵雨并不挪动自己的步伐,瞥了一眼身后的竹青。

    只见得竹青近前了一步,嗔道,“王妃让你传的话你也传到了,还矗在这儿做什么,等着领赏啊!”

    灵雨自然知道在这个王府中,自己的主子不得宠,不见得眼前这位就好到哪里去,鼻尖请嗤着,才又说道,“王妃娘娘还让奴婢给夫人带句话,清河王身份尊贵,还请夫人去时好好打理准备,别叫丢了王爷的脸面。”

    “你怎么说话的,再怎么样,我们家夫人也是主子,就算你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怎敢如此僭越。”竹青一时气不过,冲上去几步教训道。

    青菀也不着急拦下竹青,只等着她把话说完,才缓缓呵责道,“竹青,你也太放肆了。姐姐是王爷正室,我只不过是个侧妃,姐姐的丫头自然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教。”说罢,缓缓直起身子,对着灵雨,冷着面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请我去,我自然不会驳了娘娘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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