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笑道:“倒是朕疏忽了,先前不愿有人打扰,内侍都是在外阁的,竟是没有人去照看这茶炉。”
    江听雨说道:“朝中想必是繁琐的事情扰得陛下心思不在于此。”
    微微点头,皇帝陛下从龙座上起身,走到旁侧的矮桌前盘腿坐下,冲着江听雨招招手,等到他坐在对面后,方才说道:“你深夜进宫,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江听雨说道:“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是听闻那个李梦舟闹出了一些小麻烦,想着说与陛下听。”
    这也正是江听雨,朝堂里哪个官员胆敢没有要事大半夜的来打搅皇帝陛下,那无疑是作死的行为。
    皇帝陛下颇感有趣,问道:“他惹了什么麻烦?”
    江听雨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杀死了一个军部的裨将。”
    御书房里寂静了片刻。
    皇帝陛下瞪大眼睛,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江听雨居然如此淡然,难堪的说道:“这也是小事?”
    江听雨说道:“这要看在哪种方面来讲了,与陛下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沉默了许久,皇帝陛下幽幽的说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个裨将?据朕所知,除了那些得过军功的人,大部分裨将都是承意境的修行者,凭他一个未入远游的人也能杀得了?”
    江听雨认同般的说道:“他确实没有能力杀死承意境的修士,但有天枢院里的人插手,便很有可能了。”
    皇帝陛下不可思议的看着江听雨,说道:“这里面还有你的事情?难道你跟那个裨将有仇?”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很有问题。
    跟江听雨有仇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区区裨将。
    “陛下误会了,只是因为李梦舟想要杀死那个人,而微臣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索性帮了他一把。”
    “所以他杀的那个裨将到底是谁?”
    “张崇。”
    皇帝陛下皱着眉头,思忖了很久也不记得这个名字,好奇道:“这是谁?”
    江听雨微微抬眸,说道:“他是潞王殿下的人,也是潞王殿下亲自安排进军部里的人。”
    皇帝陛下又一次陷入沉默。
    江听雨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此刻皇帝陛下心里在想些什么。
    相比于那位誉王殿下,皇帝对于潞王的信任更多,毕竟是亲兄弟,虽然帝王家无情,但那只是一个比较笼统的说法,因为历朝历代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对于皇室总是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主观认知。
    为了那最至高无上的帝座,皇子间总是势同水火一般,但谁又能真正理解到那些皇子们自出生起,身边便围绕着多少对于权势美色的耳濡目染,没有哪个皇子是真正想要造反谋逆,很多都是因为身边奸臣的教唆,让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少年不知事的时候,皇子们之间同样是如普通人家一般兄友弟恭,弟弟跟在兄长身后撒欢,兄长或宠溺或嫌弃般的寻常,没有哪个皇子在少年时期便起了造反的念头,无一不是在他们长大后,才萌生了这种念头,而这种念头又是怎么出现的?
    这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不能被怀疑的是,帝王家一样有亲情,只是很多表现出来的形式不足外人道也。
    如今誉王已经有了谋反的征兆,甚至皇帝陛下也掌握了一些证据,但这种事情是不能细想的,虽然皇帝陛下很是信任潞王,认定潞王绝对不会像誉王那般有谋逆之心。
    但潞王拥有的权势相比誉王更加有谋逆的可能性,甚至皇帝陛下也能发现一些潞王暗地里做过的一些小动作,但认为那都是无伤大雅的,所以皇帝陛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因为某一件事情皇帝陛下对潞王的信任也不再是绝对了,却也依旧没有想过要动潞王这个人,甚至他最近已经很少听见关于潞王的事情了。
    而因为张崇这个名字的出现,皇帝陛下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甚至愁绪也多了起来。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江听雨轻轻蹙了蹙眉头,揖手道:“遵陛下所言。”
    皇帝陛下揉了揉眉心,叹道:“这个李梦舟胆子倒是真大,居然敢杀朝廷命官,最大胆的是他刚入天照就敢去杀承意境修士,没想到最后还成功了。”
    江听雨像是脱口而出的说道:“当年不二洞的那位不也是这般,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感到害怕,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就算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也必要打出一个缺口。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死,且还死的不明不白。”
    提起那个人的时候,江听雨的语气变得不再那么平淡,他的情绪亦起了些波澜。
    皇帝陛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觉得李梦舟跟他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不只是因为他们同样姓李。”
    江听雨说道:“当初在通明巷里第一次看到李梦舟的时候,陛下应该就已经有所怀疑了,他身后背着的应该是一柄剑,那柄剑被黑布包裹着,我无法看到,但那黑布却不是寻常物。黑蚕丝这种东西,应该只有不二洞才有,出现在李梦舟的身上本来就值得怀疑。”
    皇帝陛下说道:“可是不二洞里的人全都死了,你也已经调查过李梦舟的过去,并没有什么跟不二洞有所牵扯的事情,一个人的身份就算再掩饰,也不可能找不到丝毫破绽。”
    江听雨说道:“陛下言之有理,但不论是那黑蚕丝还是李梦舟巧合的跟那个人一个姓氏,后者倒是可以忽略,但黑蚕早已绝迹,也就不二洞里才有。这便是破绽。况且陛下当真以为不二洞里的人全都死了?”
    皇帝陛下有些吃惊的说道:“难道还有什么人活在世上?”
    江听雨回忆着都城市井里曾有过的传闻,说道:“陛下虽然下令姜国不可随意谈论有关不二洞的事情,但对于那些说书人而言,他们总会变着法子讲出一些好故事来赚钱,很多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的,哪怕那些故事都不一样,但唯一相同的点,便是那白袍剑客韩一曾经出现在燕国境内。”
    这些市井传唱的故事,很多都不会进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沉思道:“那韩一出自不二洞,乃是不二洞里最有天赋的弟子,在不二洞消失之前韩一便已经是无彰境巅峰的修行高手,是最有希望入五境的绝世之才,如果说这个人没有死,倒也并非不可能。”
    江听雨说道:“但多版故事里,韩一虽然曾经出现在燕国境内,故事的结局却依旧是死了。不论这个结局是不是真实的,燕国都是很重要的关键。韩一为什么会在不二洞消失几年后出现在燕国,又再度销声匿迹,都是很值得怀疑的事情。”
    皇帝陛下不愧是站在权力最巅峰的人物,他皱着眉头看向江听雨,沉声说道:“也许不二洞一夕之间被灭门跟燕国境内的势力存在某些关系,韩一侥幸生还,蛰伏数年后,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于是孤身前往燕国境内。
    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再度选择蛰伏,又或者他还是死在了燕国境内。而不论是哪种结局,燕国境内的某个势力必定与不二洞灭门脱不了干系。”
    江听雨显然很认同皇帝陛下的话,接着说道:“北燕国力雄厚,修行天才不胜凡举,有那能够与沈秋白争一席之地的雪夜太子,还有萧知南、韩幼清这些人,若无缘由,我姜国很难插手北燕境内,所以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
    同一个夜,月明湖畔的温柔乡里,虞大家放下手中的书卷,然后她连续两次深呼吸,心情才算稍微平静,看着坐在对面的李梦舟,轻叹道:“你杀死了张崇,就算有人帮你善后,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早晚都有被捅漏的一天。”
    李梦舟自果盘里摘下一颗红提送进嘴巴里,甘甜的汁液溢出,很是满足的点点头,说道:“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不需要考虑,只要我不断变得更强就好,强到没有人敢拿我问罪。”
    虞大家很欣赏李梦舟的自信,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但这也难免让她更为头疼。
    “既然已经做了,我再说便显得有些啰嗦,总之你一切小心便好。”
    李梦舟点点头,说道:“多谢虞大家关心,我晓得了。”
    虞大家接着说道:“根据你说的话,想必那黑蚕甲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不然那张崇要杀你哪需要费这么多手脚。不过你的眼睛确实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找个药师看看吧,这样能好得快点。”
    李梦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非虞大家识得黑蚕,又帮我在都城里找裁缝,不说今日没有黑蚕甲帮我抵御张崇的攻击,怕日后不知道哪一天便被我丢弃了。如此说来,倒是虞大家救了我一命,我很感激。”
    虞大家笑道:“这是属于你的机缘,既然黑蚕丝在你的身上,那么你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它的用处。不过黑蚕甲毕竟是外物,早期还能护你一时周全,等你不断变得更强,遇到更强大的对手,黑蚕甲便只是一件衣裳了。”
    李梦舟了然道:“根据今天晚上的情况来看,黑蚕甲能够抵御承意境修士的外在攻击,想必遇到四境修士便会一击即溃了。入远游只是修行的开始,突破承意入无彰,方能在这世间占据一席之地,这路程或许会很漫长,但我必会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跑至终点。”
    虞大家说道:“你有这般志气就好,眼下还是专注你不能看见气海的问题,若这个问题不能解决,你所有的想法都会付之东流。”
    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李梦舟沉闷的说道:“会的。”
    虞大家安慰他道:“既然已经入了离宫,也知道问题所在,只要努力总会得到回报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做自己就好,旁人的话不必去听,毕竟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说话、做事,那不能代表你就是这样的人。
    你可以吸取别人的长处,但那终究还是属于别人的,你需要把这些变成自己的,并且努力变强,然后去打脸那些一开始瞧不起你的人。”
    这番话确实说到了李梦舟的心里,他很感激的看着虞大家,若开始只是把虞大家当做都城里熟悉的人,那么现在他真的有些把虞大家当成自己的家人了。
    虞大家对他很好,他理应回报给虞大家更多的好,解决不能看见气海的问题,便是优先需要去做的事情。
    又陪着虞大家说了些话,眼看着天色太晚,李梦舟便打算告辞了。
    虞大家笑着说道:“日后想来温柔乡便来吧,只要不耽误你修行,在这里陪我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李梦舟明白虞大家的意思,也能明白更深层的意思,那就是他以后来温柔乡,或许便不用花钱了,就像回家一样。
    他很是开心的走出虞大家的房间,迎面便瞧见江子画站在楼梯口。
    自楼梯口另一侧便是婳儿姑娘的房间,也是很多这里姑娘们的房间。
    李梦舟很意外江子画还在温柔乡里没有离开。
    看到李梦舟后,江子画说道:“婳儿姑娘已经睡下了,你就不用打扰她了。”
    两人走出温柔乡,便很快各自返回离宫山门和朝泗巷。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李梦舟才想起来青一曾经丢给他的钱袋。
    翻出钱袋,把里面的银子倒出来,仔细的数了好几遍,足足有五十两之多。
    “没想到天枢院还是很大气的嘛,既然有了银子,还是把婳儿姑娘和沈霁月的钱还给她们吧,毕竟欠着钱总是不好的事情。若是再遇到今晚这样的事情,也是很容易丢命的,把人情还了也清净些,能够有更多的心思去关注修行上的事情。”
    还给沈霁月三十五两银子,和婳儿姑娘差不多一两银子,总计便是三十六两,还能余下十四两银子,这样就很好。
    虽然李梦舟这么想着,但若关系变得不同寻常,欠不欠着银子,跟他会不会出手相助,也牵扯不上太大关系了。
    接下来差不多小半个月的时间,李梦舟便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
    每天寅时二刻起床,到冯大娘的面馆里吃早餐,然后赶到离宫剑院上课,花几个时辰在藏书阁里,于下午回到朝泗巷,偶尔在晚间到温柔乡逗留几个时辰,继续回到朝泗巷里睡觉,白天又到离宫上课,如此循环。
    虽然颇有些枯燥,看不见气海的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但亦觉得很充实。
    冬至将近,天气也愈加寒冷。
    都城里多雪,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想要温暖的度过寒冬,每家每户便也更加忙碌起来。
    而在此期间,因原本自以为被抓到了把柄的江子画不情不愿的和李梦舟成了朋友,在经历杀死张崇之事,尤其是在跟着李梦舟可以自由出入温柔乡后,江子画也开始渐渐把李梦舟当成了真朋友,几乎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整个离宫剑院都知道江子画和李梦舟关系最好,然而两个人却是一个天才一个‘废柴’,免不了还是被一些嫉妒的人搬弄些是非。
    但关于这些事情,江子画和李梦舟都不在意,依旧该干嘛干嘛。
    而在这一天,外院的藏书阁里,周洛和辛明做了登记后,找出《气海初探》、《远游集》等有关启蒙的书籍,认真研读起来。
    周洛虽是在入门测试中突破到了远游境界,辛明也在同时入了天照阶段,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更早的再进一步,尤其是辛明,在天照阶段停留了小半个月,虽说入远游是早晚的问题,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找到办法更早的突破境界。
    天照观想到远游这种初阶段,在有关修行的典籍里都是能够找到开悟的关键,这是很多大贤根据以往无数修行者破境时的情况分析出来的精粹。
    但也只是适用于未入远游和初入远游的人。
    周洛在书架前行走,因是外院的藏书阁,这里并没有太过高深的书籍,但对于刚入远游境界的周洛来说,亦是很令他震惊的。
    很多一开始没有想明白的东西,都能够在这些书籍里面找到答案。
    辛明这时捧着书似乎有些看不进去,抬头看了一眼周洛,他走过去,说道:“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李梦舟可以入得离宫,他到如今依旧看不见气海,根本连入远游的希望都没有。
    离宫的师长也不知道看重他哪一点,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去找那家伙的晦气,况且当初登山的时候,他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想起来便很气,若不做点什么,我连入定都会心境不稳。”
    周洛摇了摇头,说道:“你莫要过多去想这些事情,李梦舟能入离宫自然有师长们的理由,我们作为弟子不该去质疑这件事情,还平白干扰了自身的修行,很是不值得。”
    辛明说道:“道理我明白,但我还是想着必须找个办法,让师长们清楚李梦舟并不适合离宫,这也是稳定我心境最好的办法,否则我很可能短时间里突破不了远游,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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