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日,二人自顾自起床洗漱更衣,各有下人服侍,静静的,没人说话。只有仆人的低声问询,“要哪个红?”
    “这个香可以吗?”
    “要这双佩玉的靴?”
    “这腰带?”
    “请阅览礼单。”
    李轻骥看也没看就将烫金的礼单扔在桌上。倾群眼也不抬,伸手抿了抿鬓角,审视着镜中的妆容。
    宫里的仪仗已恭候多时,吸引了很多人夹道观看。倾群和李轻骥一前一后上了车,平平稳稳地向皇宫驶去。听着车轮的辘辘声,倾群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他望着窗外,慵懒的样子好像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倾群有些担心,他们这一副相敬如冰的样子,待会见了哥哥,如何交代。
    下了马车,宫女引二人先到怡清宫。
    马上就要见到锦崖乐华了,倾群看着李轻骥高大的背影,散发出来的凛然寒气让她不想靠近。她咬了咬唇,伸手去挽他的手臂。
    不料恰碰上了他伸过来的手,骤然温暖的碰触,吓了倾群一跳,她不由一缩手。不料李轻骥的大手跟上,不由分说捉住了她的手,力度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他转过头来瞟了倾群一眼,脸上明明写着:还有更高明的主意么。
    陌生的温度点点滴滴传来,倾群的手在他的掌中僵着,一会儿就出了汗。她有些不自在,勉强挤出笑容。抬头却见李轻骥笑得幸福美满,踌躇满志,这人假笑的功夫真不一般。
    锦崖本有些担忧,见到二人携手相伴,眉头稍稍一皱,立时舒缓了表情,拱手称贺。
    去见太后,太后还是病恹恹的,斜倚在榻上,见到李轻骥,不由含笑点点头,“果然是一表人才,神仙一样的一对儿。”
    倾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裙裾。
    太后转过头玩笑道:“李将军,让夫人进宫陪哀家几天如何?”
    李轻骥故作紧张,“这,太后真是让臣为难。”大家一阵笑,宫女太监也在笑,倾群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红云。
    这时门帘一掀,琰异走了进来,“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没人通传,大家没有料到琰异的到来,收敛声色俯身拜倒。琰异神色轻松,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欣慰地道:“平身,这里既有朕的亲人,又有朕的栋梁之臣,真让朕高兴。”
    其乐融融地用过膳,李轻骥夫妇告辞出宫。锦崖和乐华送他们出宫,在风中告别,锦崖意味深长地拍拍李轻骥的肩膀,带着恳求与嘱托。
    上了马车,倾群卸下笑容,揉了揉僵硬的脸。出了皇宫李轻骥便一策马向远处奔去。
    回到府里,应付了父母的问话,倾群疲惫的回到屋里,就见玉娘满面愁容地走过来,倾群不由一阵头痛。
    “我就知道对你说的话你听不进去。”玉娘恨铁不成钢。
    “这样不是很好,大家相安无事。”倾群想结束争辩。
    玉娘冷笑,“不是你以为没事就没事。李轻骥日日都去阅美楼,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容家的姑老爷,刚刚新婚便出入那种地方,容家岂不是颜面扫地。”
    倾群怔住了,低头消化这个消息,愁苦地失声一笑。
    玉娘苦口婆心劝道:“我的小姐,你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过你的日子?既嫁为人妇,就应该像个样子!”
    倾群心里烦躁,转身回房,原以为可以无痛无爱的平淡过一生,到头来还是要为声名所累。
    倾群坐在桌旁等李轻骥到半夜,困得不行。他回来一开门,一阵冷风吹过,又夹着一身酒气与脂粉香气,黑暗中倾群不禁打了个喷嚏。似乎吓了他一跳。
    倾群起身点灯,“爹娘要回去了,你明早去辞个行吧。”他没听见似的,照例倒在床上面向里睡了。
    李父李母走后,李轻骥便连天的不见人影了。原来从前他夜夜回府是碍于父母,现在更是毫不在乎了。如儿探得消息,他一直在阅美楼。
    阅美楼的花魁瑞月儿姑娘原是秦淮名妓,后来迁到长安,二九年华,能歌善舞,通晓音律,略懂诗文,与长安富贾及一些豪门子弟结交,后来忽然传出不接客的消息,据说被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包下了。玉娘和李家仆从闲聊时知晓,李轻骥从前就经常去会瑞月儿。
    近半个月后,李轻骥忽然有一天破天荒地回来了。满脸疲乏,骑了一匹瘦马,一进府便吩咐仆人另外收拾一个院落,按女子的习惯陈设,又命两个亲信整理行装,和他出行。
    倾群坐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指挥着,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她已习惯了他对她的视而不见。
    她叫住来往穿行的仆人,“你们先下去。”李轻骥站在那里没说什么,他们赶紧退下了。
    “我有话说。”倾群走下台阶,“你去阅美楼,可不可以不要弄得人尽皆知?”
    李轻骥头也未回,声音轻蔑,“这是过来人的忠告么?”
    倾群不愠不怒,“怎样才能不去?”
    “把瑞月儿纳为侧室。”李轻骥嘴角扬起挑衅的笑意,不愿多说,潇洒地转身离去。
    倾群凝眸沉思。
    李轻骥来去匆匆,驾着一辆马车,带着两个仆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如儿将净面水送进屋子,见到倾群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锦袍,足下一双黑色厚底官靴,金线镶边。腰间一条蓝田玉的腰带,珠光宝气。只是一头长发倾斜而下,直到膝盖。倾群垂下酸软的胳膊,无奈地朝如儿一笑。
    如儿费力地帮倾群将头发盘起,玉冠束起。镜里俨然一个俊秀的阔少。
    倾群叫如儿也扮了男装。二人从后门出府,倾群刚踏出门槛,又将脚收了回去,吩咐如儿,“把万临带上。”
    万临是李轻骥的心腹。满面愁云姗姗而来,“少夫人,其实……少爷不会同意的。”
    “我都不介意,你为难什么,带路。”
    李轻骥在外化名李骥,称自己是通仪钱庄的大少。
    三人来到阅美楼,一到门口便有人来迎,接过马,殷勤的向里边请。倾群潇洒地一撩袍摆,迈步负手,跨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楼上楼下到处是穿着艳丽的女子迎来送往,见到一位儒雅俊俏的少爷,赶紧围了上来。
    鸨母也拍手称贵客。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细声问道:“敢问这位少爷,我哪个女儿有福气能伺候您哪?”
    倾群端起茶杯,如儿说:“我们少爷要瑞月儿!”
    众人一听,全都失了兴趣,四散走开,去招揽别的客人。鸨母脸色也冷了冷,笑容淡去,“月儿姑娘已被包下了,您还是另选一个吧,不瞒您说,这的姑娘……”
    “少废话,你开个价吧。”倾群懒得听她吹嘘。
    鸨母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这主顾看上去不好惹。她伸出五个手指头,想随便开个高价,把她打发了。
    倾群笑了,讽刺道:“五千两不成?”
    鸨母被她嘲笑得有些挂不住,又不敢放肆,赔笑道:“那是月宫里的嫦娥!五十两。”
    倾群点点头,如儿拿出一锭金放在桌上。鸨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经意间瞟到了倾群的手,纤细柔嫩,留着一段光洁的指甲。
    倾群收回手,逼视着她,“怎么,嫌少?”鸨母装糊涂,赶紧将金子收起,口中道:“平日里小鬼见了不少,这回算遇上财神爷了,您楼上情!”扭动着肥腰上楼带路。
    到了一个芝兰雅室门口,倾群随鸨母进去。鸨母一进屋便嬉笑着喊道:“我的宝贝儿,快出来啊,今天可是遇上贵人了。”
    一个丫鬟出来,不满地向里面努了努嘴,倒了一杯茶,这是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大,却清脆尖利,“妈妈,李爷当日是跟您说好了的。忘了么?”
    鸨母满脸堆笑的看着倾群,转身进屋嘀嘀咕咕的劝说了一阵。这时才从里屋请出一个一身粉红的女子,云鬓低挽,并未施粉佩戴钗环,细眉细眼,尖尖的下巴,双眼略显无神,瘦瘦的脸,薄薄的红唇,使她看上去不胜柔弱,十指尖上一点粉红,体态婀娜,慢慢迈着碎步撩帘走出。离倾群远远地站住。
    倾群将手背后,放下袖子,回头打量着她,不过如此一个女子,并非绝色,怎么让李轻骥这般着迷?
    瑞月儿道了一个万福,嘴角浮现一丝笑,“见过了。”
    鸨母连连拍手,“你们慢聊。”瑞月儿刚想阻止,不料鸨母跑得快,还随手带上了门。
    瑞月儿礼貌道:“请坐,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倾群笑而不答。瑞月儿也不介意,接着说:“不瞒公子,过去我月儿的确是风尘女子,可现在已身有所属,不再接客了,公子您用完这杯茶,我也不留您了。”说着转身欲进里屋。
    倾群端起茶,淡淡地说:“李爷?是李骥吧。”
    瑞月儿猛地转身,眼里有一种急切的光芒,“你认识李爷?”
    “我是李府的人,赎你出去。”
    瑞月儿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压下兴奋,沉吟道:“李爷不亲自来,我实难从命。”
    倾群冲门口叫道:“万临!”
    万临百般不情愿地推门进来,低头站在门口,瑞月儿见到他,半信半疑。倾群使了个眼色,万临惶恐的说:“月儿姑娘,我家少……少爷说的都是实话。”
    瑞月儿脸上浮现出笑容,亲切地说:“公子,请喝茶。”
    倾群无动于衷,“月儿姑娘,你能不要名分,身居深宅吗?”
    瑞月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要名分?”
    “不怕得罪姑娘,李家是不会娶青楼女子的。”
    瑞月儿不禁失声,“做妾?”她不服,心想,多少人想明媒正娶我瑞月儿……
    “我说的不是做妾,”倾群缓缓道,“是以歌姬的身份进李家。”
    瑞月儿神情黯淡下来,她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你不用过问。月儿小姐,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倾群神情严肃,冷眼看着瑞月儿的慌乱犹疑。
    瑞月儿沉吟了一下,“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转念一想,又胸有成竹的说:“再说,李爷是不会亏待我的,我跟你走。”
    倾群回头微微一笑,李轻骥竟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难得啊。
    叫来鸨母,倾群说:“开个价吧。”
    瑞月儿早已不接客,鸨母心里自然乐意,可嘴上却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心疼。最后三千二百两成交。
    倾群又买下了瑞月儿的丫环翠茗,连同一切衣物首饰。雇了一辆马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掩人耳目,然后将她从后门载入李府。
    一进府,一个小厮赶紧过来牵住倾群的马,另一个搬过了下马凳。几个丫环用手绢轻轻地扫去她衣袍下摆的灰尘。
    瑞月儿从车里探出头来,虽说早知一入侯门深似海,却还是有些好奇,不知如何是好。
    倾群朝她努了努嘴,两个丫环走过去,把她扶下车来,倾群嘱咐如儿,“安排些丫头伺候她。”
    玉娘早已急得团团转了,倾群进屋换装,玉娘也顾不得旁边有人,见了她就问:“你怎么把祸水引到家里来了?”
    倾群摘下玉冠,“这样他就不用跑阅美楼了,不好么?”
    玉娘叹了口气,指着不知怎么说才好。
    如儿叫来了管家,“瑞月儿是主子买回来的歌姬。”管家满腹疑问的安排下去,知会了仆人们。府上这才释然。
    倾群穿一件平常的纱裙,没有挽髻,只将头发披在身后,来到瑞月儿的院子。两个婢女和翠茗正在摆设物品,瑞月儿逮着一个仆人就问:“李爷呢?他怎么还不来见我啊?”
    仆人看见倾群,垂手道:“少夫人。”
    瑞月儿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女子未施粉黛,盈盈独立,目光流转,美得不可方物。依稀眼熟,不正是先前的少年么。她喃喃地说:“少夫人?”
    倾群摆了摆手,两婢女走出院子。她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月儿姑娘,请进屋说话。”瑞月儿看着她,她的声音细腻清冽,如飘渺的春风,沁人心脾,又看了看她手上精心保养过的指甲。
    瑞月儿哑然无语。
    进了屋,倾群坐下,瑞月儿不坐,质问道:“你是谁,竟然骗我!”翠茗吓得躲在门口。
    “月儿小姐,我并没有恶意。我来便是想告诉你,你的李爷不叫李骥,他叫李轻骥。”
    瑞月儿不由退后一步,风月场中人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这几个鼎鼎大名她自然听过,“他,他就是,李将军?那你……”
    “李轻骥是我的夫君,容李两家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瑞月儿一下子泄了气,倒在椅子上,“知道,当然知道,御旨赐婚,京城里又有几个不知道的?”说着,转过脸去,垂下眼帘。原本有意到李府争个高下、争个名分的种种心念,轰然倒塌了。
    倾群诚恳地说:“月儿姑娘,我真的有意成全你们,可是我只能做到这些。”
    瑞月儿低头不语,倾群站起来,“李轻骥出去办事,等他回来一定会看你。
    倾群走出院子,如儿紧紧跟随。倾群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如儿小声说:”小姐,她,她能甘心吗?“
    倾群放慢脚步,仰头看明媚的天空,”换作是我,我愿意放弃所有,身份地位、富贵荣华又哪有与爱的人长相厮守可贵呢?“
    如儿若有所思地说:”想不到小姐对少爷如此用心良苦。“
    倾群笑笑,如儿可能是误会了。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她愿放弃所有,可再也换不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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