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元的朝堂变成了表面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背地里绞尽脑汁,设计陷害,真金对此感到厌烦。

    他喜欢到延香阁,看涂安真画画,研究各种奇淫巧计,他觉得放松。

    他主动去面对一些事情,却刻意去回避一些事情。

    这是帝王的脾气,臣子却不能有,该面对的,无论多么龌蹉肮脏,见不得光,也要坦然处之。

    哪管朝局的剑拔弩张,后宫的节日气氛是日渐浓厚,即使大雪接二连三的落下,也浇灭不了后宫里的人们盼望新年的热情。

    “宣慰院女官焱儿领赏——”大监故意拖长了尾音,又尖又细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

    小年夜的时候,太子妃沃阔台按照惯例,宣来宣慰院的各女官,一一分赏。

    “谢太子妃赏!”焱儿跪下磕头。

    焱儿是真金钦点入宣慰院的,大约是她在衢州驿所的表现让人印象深刻,加上她跟着安童一起出使海都部落归来,见多识广,是安童的心腹,自然让宫城里其他的人对她另眼相看。

    “你先前在衢州驿所尽心伺候太子,做得很好。”沃阔台扭曲的性格,让她即使说赞扬的话,也显得那么的阴阳怪气。

    “回禀太子妃,那是下官份内之事。”焱儿深知太子妃的做派,当被人通传领赏的时候,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焱儿的语气平淡又恭敬,说出来的话却让沃阔台接不下去,她只得故意清了清嗓子,道:“都传言你随左丞安童去了海都部落,见多识广,你倒是给本宫讲讲,那海都部落究竟现在是合模样?”

    焱儿想了想,回答道:“按照蒙古人的眼光来开,他们是十分富庶了,可是如何以汉……南人的眼光来看,他们不过是发了不义之财,迟早要遭报应的。”

    “哦!”沃阔台点点头,其实她对宫城以外的事一点都不了解,焱儿说了海都部落的情况,她本就是一无所知,更不用说评价了,她端起架子,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岔开了话题:“来年有什么事情,多担待,宣慰司的事情要靠你们。”

    焱儿心中清楚太子妃的地位,也知道她说这话并不合适——她现在不是后宫之主,即使皇后之位空缺,太子地位稳固,但也不代表她就是将来的后宫之主。焱儿依旧没有任何异样,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领完后宫各主的赏,腊月三十也就到了,忙忙碌碌了一年,无论好坏,年都要热热闹闹的过了。

    大年三十大早,雪霁初晴。焱儿着穿了一件奶白色长袄,外加一件皮质马甲,神采奕奕,干练英武。她来到安童丞相府的书房,媚眼低垂,恭恭敬敬道:“公子,最近二皇子和沃阔台经常来往,联络很多。”

    焱儿即使已经领了宣慰院女官名分,在安童这里,她还是原来那个安童从奴隶群中买回来的焱儿。

    “嗯,我知道了。”安童披着一件棕色披风,在书房里随意地翻着书,眼睛都不抬地回答了焱儿。

    焱儿皱眉,不悦都写在了脸上,问:“公子府上过节的事宜都安排好了么?”

    安童依然不咸不淡地回答:“小事一桩,再说了,太子都安排了去延香阁过年,大概也没什么可做了。”

    焱儿心里发闷,原本精心打扮来见公子,却没想热脸贴了冷屁股,公子爱答不理的,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样子,本以为她做这个女官是顺了公子的意,可没想到却落得这个结果。一想到这,焱儿转身都要走。

    “都是五品的女官了,有什么事还要写在脸上?”安童突然朗声训斥,焱儿正要推门而出,僵住了。

    焱儿又惊又喜,原来公子还是关心自己的!她的眉眼间泛起了笑意,丝毫没有掩饰,转过身来面对着安童!

    “那边有支新疆送过来的玉簪,你拿去!”安童指了指案前的一个锦盒。

    焱儿欣喜地捧起锦盒,急忙要打开,却还记得没回公子话,她连忙跪下来,欢喜极了:“谢公子赏!”

    安童顺手拿起了案边的书,眼睛盯着书上的文字,嘴里咐道:“晚上过来。”

    “是,全听公子吩咐。”焱儿脸上笑成了花。

    安童继续看书,并未抬头看焱儿,焱儿恭恭敬敬地谢礼后,轻轻地推门推出,高兴两个字还是写在了脸上,先前的阴郁一扫而光。

    听着焱儿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安童放下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直以来宣慰院分给延香阁的新年物品总是特别的有心思,别的府邸宫院送的是经幡,给延香阁的就是灯笼,后宫的其他妃子只不过几只烟花,给延香阁的就是一大捆,还有统一做的皮袄、送的火炭,都特别好。璇儿开心极了,一副当家人的架势,带着下人把延香阁布置得红红火火,在喜庆气氛等待除夕夜的到来。

    “太子到!”刚过午时,真金就到延香阁了。

    延香阁里的所有人都小步跑地到门口迎接,真金笑着让大家免礼,牵起涂安真的手,就往院子里走。虽然涂安真不是第一次和真金如此亲密地接触,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牵手,还是第一次,不禁脸红了。真金看着涂安真的脸,笑道:“还害羞么?”

    涂安真不好意思回答,只得低头,脸更红了,在白茫茫地天地,愈发地灿烂。

    “给我看看你最近搜集的好东西?”真金拉着涂安真,进了延香阁的书房。

    要说宫宇里建书房,除了几个皇子,女子中涂安真是只此一人,因为后宫众妃嫔要不是就不识字,要不就是一心争宠,无暇看书,根本不会在自己的寝宫里建书房。只有涂安真,不仅建书房、装搁架,把从制造佥事耶律岩那里讨来的好东西一件一件摆在搁架上,还对每一个物件都查阅了不少资料,做了详实的记录。六个搁架在书房里分两列摆开,前面是一个笔墨纸砚齐全的案台,乍一看,颇有文人雅士之情调。

    真金环顾了书房一圈,赞许地问:“这书房布置得不错啊!”

    涂安真眨眼笑道:“多亏了几个大监支援木架,耶律大人肯送我些好东西。”

    真金又问:“你和耶律岩很熟?”

    涂安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回答:“是下人们说将作院有很多池州来的人,我有时就去将作院那边转转,偶尔会碰到了耶律大人!”涂安真好不容易说圆了话,手心开始冒汗。

    “嗯……耶律岩很擅长这些奇技淫巧之术,他那里也一定有很多好东西!”不知是否真心,真金面上一副随意的样子。

    涂安真不说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真金从搁架上拿起一个玉壶春瓶,兴致勃勃地问:“好像你很喜欢这个器形的物件?”

    涂安真心里一怔,原来眼前的太子还记着进淮山村路上的玉壶春瓶灌木,涂安真有些尴尬:“玉壶春瓶阔口、窄颈、圆肚,很人的造型挺想,显得很有内涵。”

    真金突然凑到涂安真的脸面前,得意地问:“那我是不是有内涵之人?”

    涂安真两颊泛起微笑,“是——太子既英俊又威武,还饱读诗书,是有内涵之人。”

    真金满意地点点头:“嗯,你的称赞我听着特别开心!应该好好地赏你才是!”

    涂安真笑出声来,转身拿起一个青瓷的高足碗,对真金说:“你看,这是一件稀世的宝贝……”

    两人说说笑笑,把玩着搁架上的玩意儿,兴致盎然,不一会就过去了两个时辰,期间璇儿送进来茶水、点心,两人都没空搭理。直到未时,哈兰术来报,真金才发现原来给父皇请安的时间到了。

    “来!同我一起去向父皇拜礼!”真金拉着涂安真就要走。

    涂安真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犹豫了,没有迈开脚步。

    真金回过身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涂安真停滞了一会,直直望着真金的眼眸,脸上有迟疑,这迟疑化出胸中一口冷气,扑到真金脸上,让他清醒异常。

    真金心中一凛,目光微凝,眼眉渐渐垂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他慢慢放下涂安真的手,向屋外扬声道:“哈兰术,去重华宫!”

    “喏!”哈兰术回答了底气十足,却毫无情感。

    涂安真跟在真金身后,扶他上轿,又目送轿子向东行去,消失在重峦叠嶂的宫宇之中。

    天空飘起了雪,无风,雪片慢慢悠悠地飘到地上,涂安真一直蓦然地站着,心像是顶着块大事,压抑地要流泪,可是泪水在眼里打了几个转转,就是没有流下来。

    也许,学会不哭,也是一种前进吧。

    “小姐,外边冷,回屋吧,小心别着凉。”涂安真点点头,泪水倒灌进眼中,当她再抬头时,黑洞洞的眸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大年夜的拜礼,是君臣中最重要的礼节,虽然朝堂已经休沐多日,但在除夕天黑前,各皇子和重臣都将参加拜礼,十分隆重。

    真金赶到忽必烈寝殿时,已经有一群大臣在门口等着了,天寒地冻地,他们都不住地在哆嗦。

    众人见真金和沃阔台赶来,纷纷行礼。真金急忙扶住窦默,对众人道:“各位免礼免礼,小心别冻坏了身子。”不等下人通传,直接进入了寝殿。

    沃阔台衣袍翻飞,已飞快地转身,步履生风地跟着真金一同进了寝殿。

    进到寝殿,殿中的情形却让真金大吃一惊!父皇正在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亲热!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肌肤雪白,身上只披着一件丝薄地长袍,整个人软绵绵地贴在父皇身上!

    贴身的太监见真金进来了,故意大声通传:“太子、太子妃到!”

    忽必烈却并不在意,对着那女子耳语了几句,那女子的行为愈发了大胆,真金看得脸开始发烧。

    忽必烈头也不抬,吩咐道:“去和小连子领赏,下去吧。”

    真金不敢多话,连忙磕头告退,沃阔台更是大气不敢出,悉悉索索地从寝殿中退出来了。

    真金和沃阔台前脚刚从出来,后脚小连子也出来了,小连子尖声道:“皇上口谕,各位辛苦,到小连子处领赏,各回各家过年去吧!”

    小连子话一说完,众大臣忙哄的一声纷纷跪下,齐声道:“谢皇上!”

    真金即使知晓父皇的秉性,但见到刚才那一幕,仍颇感不适,他皱着眉头上轿子,迅速离开了大明殿,沃阔台的轿子紧紧跟在后面。

    二人快行到东宫时,天已经黑了,地上的积雪泛着白光,显得有些诡异。真金的轿子突然停住了,沃阔台不知何时下轿走到了真金的轿旁,道:“太子许久没有去重华宫了,今晚过去吃个晚饭可好?”语气里透着淡淡地哀求。

    真金喉头一紧,沉默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似乎连雪融的声音听得见。他把头探了出去,正对着沃阔台的脸,黑暗中她的脸看得并不清楚,她的呼吸声也时隐时现。

    真金颔首,淡淡道:“好吧!”略微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温和,又带着清冷,好像碎冰的玉石。

    沃阔台心中狂喜,可过去的经历却让她波澜不惊,她面上却轻声指挥轿夫:“太子这边请。”

    重华宫布置别有一番风味。下人们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准备烧烤,把院子上空挂着的经幡映地通红通红。

    真金跟在沃阔台后面,进了重华宫前厅。沃阔台让下人搬来凳子,让真金坐下,又让人呈上了奶茶,客客气气地招呼真金喝。真金感觉有些奇怪,但又不知如何形容,只得挤出笑脸应承喝了下去。过了一会,下人们又拿进来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羊肉,呈给真金吃,真金礼貌地接受了。

    一切都很奇怪,沃阔台明明是真金的妃子,真金来重华宫吃年夜饭,沃阔台却弄得像主人招待客人一样,招待他。更奇怪的是,真金觉得昏昏沉沉的,手中的烤肉还没吃完,眼皮重重地,倒头便就睡了过去……

    真金再醒来,一切都不受控制了。沃阔台坐在真金身上,来回抽动,真金躺在床上,全身紧张,大腿内侧僵硬,一切快要喷薄而出。他皱着眉头质问:“你干什么!”沃阔台不以为然地捏了一把真金的脸,冷笑道:“太子,马上就好!送臣妾一个儿子吧!”

    真金满脸通红,大怒,正欲说话,突然全身松软,浑身发抖,大腿内侧抽搐起来,他黑着脸推开沃阔台。

    沃阔大叫:“您别忘了,我还是您的太子妃!”

    真金一阵恶心,他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便找衣服。识趣婢女听到了响动,识趣地要帮真金更衣,不料真金一把推开婢女,自己边走边穿,浑身散发着对整个重华宫的厌恶。

    沃阔台衣冠不整地坐在床上,森冷地看着真金的背影,咬牙切齿。

    真金走出重华宫,并未上轿,阴沉着脸快步往东宫的的方向走。哈兰术从轿子里拿出貂皮披风,小跑着跟上真金,披上他肩上,嘴里念叨:“太子保重身体,别着凉啊!”

    真金拉过披风,系紧,命令哈兰术道:“回东宫,沐浴!更衣!”声音中有明显的怒意。

    哈兰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条件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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