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轩庄,是金姨名下的一处庄苑。

    这个是我一直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普通的庄苑会是金姨另一个产业的总管处。而这个总管处的主管竟然是舞竹。

    舞竹将我领出秘道出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马车在门口侯着了。而她,一直到我们在马车上坐下也没有松开我的手,记忆中那张冷淡的娇容今日却是格外的温和。

    等车夫一声“驾”的吆喝声想起,我伏在舞竹的肩头狠狠地哭了。

    舞竹没有再说让我别哭了的话,只是待我哭的有些累了,她才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轻声地告诉了我,这四年她去了哪里。

    原来在四年前,舞竹是被送到珍轩庄学习打理金姨名下的产业了。

    从舞竹没有一丝情绪的叙述中,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例如金姨名下的酒家、绸庄几乎布满大江南北。更例如,我想到的那个男子,赣闽王高琰。如果说金屋幕后的主人是他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些产业所赚取的钱都归到了他的怀里?

    皇族在外资助商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当今皇帝的清明,国库并未多贪过老百姓们一分钱,所以其实皇族除了权势根本没有多少税银的收入。但是又碍于皇家那清高的要命的面子,所以那些皇族人都会拿出些金子意思意思地资助某些他们认为能赚钱的商会,然后商会占着他们的权势发展,于年终的时候给予丰厚的分红。

    这是商会跟皇族公开的秘密。

    但是,这样公开的秘密到了高琰这里,却藏的极好。

    想想我在金屋待了七年之久,若不是有这样的变故才不可能知道高琰是幕后的主人,那那些姑娘呢?岂不是终其身都不会知晓这件事?

    想到这儿,我不觉地叹了口气。

    高琰,这个男子真的要娶我为妻么?我现在不懂他,但为什么我有预感我以后会更不懂他呢?总觉得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沉思斟酌后才慢慢地踏下去的,而且这一步必定是为下一步铺垫的。

    脑中又浮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活得累不累?应当是很累的吧……

    “想什么呢?”舞竹拭着她的肩膀,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但她的动作让我忍不住抱怨。

    “你在干嘛?”我哭过的地方很脏么?

    她极其平静地扫了我一眼,“擦脏东西。”

    我气结,干脆侧躺在马车的软垫上休息,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马车一抖一抖的,路状似很坎坷的模样。

    而这诡异的一日也将要临近结束了。

    我阖上眼,指依旧紧紧扣着莫悔。

    着实希望接下来的路,能够,平坦些。

    “悔儿?”

    冥冥中感到马车停了下来,一路颠簸一下子平稳了,我倒有些不适应,一感觉有人推了我一下,意识便马上醒了过来。

    悔儿?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人喊过了?慢慢掀开眼皮,灯笼浅浅的光映出眼前淡漠颜容。

    哦,是舞竹。

    “到了?”我坐起来,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恩,下车吧。”舞竹从底座里面拿了两件外衫,其中一件递给我,“穿上,夜凉。”

    言语一如既往的简洁,但心头却蓦然一暖。一直以来。舞竹都是冷冷淡淡的,唯独与我一起的时候,才会卸下那一身的盔甲。我对她而言,可以说成一种特殊的存在吧?

    才短暂的失神之间,舞竹已经掀了帘子走下去,我赶紧披了外衫跟上。

    一掀开帘子,我预备下车的动作僵住。

    铃儿跟玉儿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没有办法理出思绪来,舞竹已扬声微斥了:“还不过来行礼?”

    只见铃儿跟玉儿齐齐走到车前,俯身作福,“玲珑(砌玉)见过小姐。”

    “下去吧。”再次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舞竹挥手让她们退下。弄得我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不来?”舞竹转头看我。

    “恩。”我慌忙应了声就下了马车,腹中的疑惑一团一团的纠缠在一起。但我没有开口问,我在等,等到舞竹亲自跟我说明白。

    “到了。”舞竹执着灯笼走在前面,绕过很多道廊才走到一间厢房前,她先走了进去,点燃了烛,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被撼在门口,一动不动。“这装饰……”满屋的红与金色……

    “干娘说,要成亲的人,喜庆的好。”舞竹径自在红檀木桌前坐下,还倒了两杯茶,眉也未抬。

    我睨了她一眼,无力地在她边上的凳子坐下。

    “玲珑和砌玉往后便是服侍你的贴身丫鬟了,唔,或者可以说是你的陪嫁丫头。”

    陪嫁丫头……还没成亲,连嫁妆都备好了?我的脑袋开始打结。看来,我又一次错估了金姨的打算。难不成今儿的彩艺赏仅是对她们两个与我的测试?那又是为何安排铃儿跟玉儿来服侍我呢?看她们方才的表现,似乎没有认出我来,难道金姨没有告诉她们?

    很多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突然一个问题独自蹦了出来,那又是为何舞竹一眼就能认出我来呢?这个疑惑未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以为秘道里面还有第二个人么?”舞竹看都没看我,声音依旧是凉凉的。

    我顿时气结。是的,密室哪里来的第二个人。我怎么会问这样一个傻傻的问题呢!唉,怎么今儿这么一折腾,脑子都不好使唤了?

    许是见我又是懊恼又是白眼的,舞竹竟笑了出来,很响亮的那种,一阵笑过来,她才慢腾腾地开口:“傻瓜,无论悔儿怎么变化都还是悔儿,怎的会不认得?”

    无论悔儿怎么变化都还是悔儿,怎的会不认得。

    我把这话含在口中反复嚼了几回,眼眶不自主地红了,不过心头倒是暖和起来。

    十五年来,最大的颠覆莫过于今日,姑娘的离弃,金姨的算计,高琰的王妃……这么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速度快得让我无法招架。尽管到底还是撑着愈加冰冷的心熬了过来,但心底的恐慌说与谁知?

    知道舞竹出现在我的面前,才让我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感觉。

    “阿凌,什么事情让你笑得如此开怀?”

    原本变得湿润的眼被我自己强迫地干涸起来,是高琰。他怎会在这里?我转向门边倚着的他,眼底一阵平静,甚至不带一丝疑惑。

    “正午才见过面,晚上见面就这么生疏了?”那张我看不舒服的笑又出现了。

    “小女子谢嫱见过王爷。”我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他福下去。

    “舞竹见过王爷。”舞竹也起身,但连点头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问候……有点像敷衍。

    难道舞竹与他也有瓜葛?我才暖起来的心凉了几分,这些年是我过得太逍遥让老头也都瞧我不顺眼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揭开,还有多少惊喜等我去挖掘?

    “阿凌,你可是对我越发不尊敬了。”高琰依旧倚在门边,似乎不打算踏进屋来。

    舞竹浅浅笑了,口气近乎调侃,“对您,舞竹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尊敬。”

    我瞟了高琰一眼,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想必他与舞竹很是熟悉吧?我暗暗垂下眼帘,心底涌起的。

    一片冰凉。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高琰才笑开:“得,今儿就让她早些休息吧。”说完,他挥挥袍子,踱步离去。

    “歇息吧?”舞竹抬头看我,凤眼依旧一片清凉。

    你与他,到底是何种关系?我张了张扣,到底还是问不出口来。不知是我并非喜好究根探底的人,还是贪图此时细小的温暖,我不想知道了。生怕又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现在的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睡一觉。我,着实有些累了。

    对舞竹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了松,倦意席卷而来。

    “不需要玲珑、砌玉服侍了吧?”舞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顿了一下,在一只叫已经跨出房门的时候又加了一句,“明日,我再告知你便是,今晚就莫过于担忧了。”

    门在我面前,“咔嚓”地关上了。

    我没去思索她的话,和衣躺在床上,一闭上眼,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深深地睡着了。

    “小姐醒了?”

    我才睁开眼就听见玲珑的声音,我脑中混混屯屯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没有直接回应。

    “或许只是睡不安稳翻身呢。舞竹姑娘说让小姐多睡一会,让我们切莫扰了她眠。”砌玉的声音随即轻轻地响起,而后便有衣衫摩擦的声音。

    想必是她拉住了欲来看我是否醒了的玲珑吧?

    接下来室内没有了声响。

    我合了合眼才又睁开来隔着帘子望向窗户。室内明明亮亮的,约莫响午了吧?起来算了,外面风平浪静的样子,我何须再害怕什么?

    “咳咳……”我坐起身来,假意轻咳两声引来玲珑、砌玉的注意。

    “小姐。”这回先说话的却是砌玉。只见她快步走至帘前半弯着身唤我,“砌玉服侍您更衣吧?”

    “衣都未脱,还更什么衣?”我拍拍因为睡的辗转而皱巴巴的衣服,又是一阵慌神。这是姑娘替我挑选的衣衫……想了一会儿,我又开口,“有更换的衣物不?”

    “回小姐,有的。”砌玉仍是毕恭毕敬的,多半是灼日跟的久了,十分有礼数。

    我想了想,扬声:“那拿件素白简单的来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先沐浴吧。”连衣物都有,那更别说热水了吧?

    许是看着金屋内有些仗势的姑娘使唤自己的丫头多了,我学起来也一点不费劲,似乎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一样。

    姑娘,你以后终究会大富大贵样的。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上街经过一个半仙摊子之前,那个半仙跟我说的这句话。呵,大富大贵呀,我宁愿平凡些。

    “是。”砌玉行了礼便要退下。

    我又喊住她,“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砌玉的?”

    “以后不用这么拘于礼了。好了,去吧。”看着往日虽然不熟但是同在一起生活的人对自己又是行礼,又是作福的,着实有些奇怪。

    “是。”砌玉迟疑了一会又做了福才走了出去。

    我扶额又躺了下去,都与她说了不用拘束还处处都做到礼仪,有点无奈。就这么躺着躺着,昏昏沉沉间,竟又睡了过去。

    闻见檀香的味道,我才再度醒过来。

    “哎呀,小姐你终于醒了呀,玲儿领你去沐浴如何?”玲珑立在床畔笑眯眯地望我。

    我不由地蹙起眉头,方才是嫌砌玉太过拘束于礼节,现在又觉得玲珑太没大没小。我是不是睡糊涂了?

    “小姐?”见我皱眉没有搭理她,玲珑又喊了我一声。

    “走吧。”我掀开被单,利落地套上鞋子,站起来。

    这回玲珑安分很多,笑着领我朝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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