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流过,穿过小桥,清晨的阳光刚好,小城里一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院落,迎来了第一个敲门的客人。

    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打开门,看着那敲门的少女,问道:“你找谁?”

    少女微微一笑:“纪寒。”

    那开门的老人脸色不易察觉地一滞。他复打量着这个穿着普通的少女,道:“没有这个人。”说着,他伸手欲关上门。

    少女拦住他的动作,依然是浅笑的表情:“我此来事关初颜,请他务必见我。”

    那老人听闻,面带错愕地停下了动作。她怎么会知道……

    “谁要找我?”声线微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那老人听见后,略微躬身退至一边。

    初裳向来人看去。随意搭着一件布衣,凛然英锐的黑瞳却暗自许了锋芒,他偏瘦,修长的身影立在阳光下,神情淡漠。

    初裳向他微微颔首。“我叫初裳。”

    本来就英锐的目光,又锋利了几分。

    日光打下细碎的光影。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随我来。”

    院落比看上去要大很多。带她进来,一路上纪寒都没和她说一句话。初裳只是跟在后面,看过往的人向纪寒行礼,然后用略带打量的目光瞅着她。

    来到安静的梅苑,纪寒直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初裳整理好思绪,将初颜的情况和当时的经过仔细讲给他听。

    剑眉微微蹙起,他却并未打断她的话,直到她停下了所有的叙述,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让初颜醒来,他才淡淡道:“你当时,需要小颜救?”

    初裳一怔。

    这少女的身份,他之前连查都查不出来。“你拿到了曳焚香、找到了真正的寒霜榭,然后告诉我,遇上了烈焰幻境需要小颜的帮助?”

    纪寒的怀疑摆在了明面上,初裳知道他对她并无好感。可是面对这样的质疑,她根本无从反驳。所以她只是轻轻道:“对不起。”

    纪寒微微扯了下唇角,笑意里几分颓唐。

    初裳也不必再解释。就算纪寒怀疑真正害初颜的是她,她也只能用行动去证明自己。

    “我此来还有一件事。”她抿了抿唇:“我是否可以——拿些什么向你交换九曲归尘令?”

    这少女实在有些莫明其妙。

    “你要九曲归尘令,不怕醉风尘的人找你?”还是说——她本来就有求于醉风尘?

    那少女的笑意很难用言语形容,像是苦涩与无奈的总和。然后他听见她道:“我是宵千醉。”

    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她就那么看着他,说,我是宵千醉。

    她怎么敢说她是宵千醉!

    纪寒盯着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句:“你最好告诉我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他的面色几乎要凝成寒冰。

    宵千醉。若不是因为这个名字,他根本无需离开封月国,将真正的寒霜榭隐在这僻静小城。

    然而少女只是轻轻摇头,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是宵千醉。”

    那一瞬他恨不得杀了这个少女。

    控制不住翻涌而上的暴戾气息,他掐住她修长的颈项,狠狠地将她纤弱的身子撞向墙面。

    少女并无反抗。她望过来的眼神里找不出一丝怨怼,掺杂着些许释然的眸光,依旧是坦然镇定的模样。

    手指渐渐松开。他闭上眼睛,必须调动所有感觉强压下心底澎湃的怒气。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女轻轻咳着,微微苍白的唇透出几分执拗:“九曲归尘令,请你换给我。”

    纪寒睁开眼,看着她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鄙夷:“小颜本来就把九曲归尘令交给了你,你何必多此一举。”

    少女就像没看到他眼神中的轻视那样,依然挺着了脊背道:“她给我九曲归尘令,是希望交给你。”

    纪寒突然词穷。她到底在想什么!当时不择手段逼他入断港绝潢的是她,现在令牌握在手上,又多此一举求他的也是她。他笑了一下:“好啊。你当年怎么对小菱的,还回来。”

    少女扯了下嘴角,唇畔牵起一个苦笑:“只是这样么。”然后她道:“好。”

    纪寒看着她,没有说话。

    初裳取出初颜托她还给纪寒的那块九曲归尘令,递过去。

    偶有鸟叫啁啾的梅苑,安静如谜。

    然后他听见少女道:“半个月后,请你务必将令牌给我。”

    院子里的人都知道新来了一个少女。

    她不像是寒霜榭里的人。

    少主只是吩咐任何人不得和她说话,但是他们还听说,她好像一步也不能离开院子角落的那间屋子。

    他们没有见过那少女出来一次,也没有听到她说一句话。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地坐在屋子里,捧一本书,或者饮一盏茶,让微暖的阳光照进来。偶尔有人望过来,她也是一切如常那般坦然,安静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少主为何会孤立她一人。

    负责给她送上三餐的霜儿,已经习惯了每次那少女见她的微微一笑。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今日便是除夕。

    入夜,外面一副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

    初裳推开窗看院子里几个年纪尚小的姑娘笑闹着将灯笼挂起,此时璀璨的烟花在天际绽开,点亮了整个夜空。

    许是感受到注视,有个姑娘转眸望向这边,当看见初裳,她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另外的几人也看到了那个少女。

    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初裳礼貌性地向她们微微颔首。

    其中一个姑娘眨了眨眼,刚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另外一个姑娘扯了扯袖子,“小璃,不能和她说话的。”

    “哦……”小璃有些尴尬的应道。可是那少女看上去很可怜诶。今天除夕都不可以向她祝愿的吗?

    她有些同情地看了那少女一眼。然而那少女好像并不介意一般,向她轻轻一笑。

    已是亥时。

    她所处的小院只剩她一人。远远的可以听见众人的欢声笑语,初裳坐在烛影之下,自娱自乐地想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古语,忍不住自嘲地笑开。

    唉……李密啊李密,实在是对不起你。

    敲门声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起。

    初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十岁左右极可爱的小姑娘。

    初裳有些不解。

    那小姑娘一见她开门,连忙闪进屋内,又伸出头去瞄了瞄,见四下无人发现,忙关了门。做完这一切后,像是松了口气那般,向她吐了吐舌头:“姐姐,我可是偷偷跑过来的哦。”

    初裳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向她甜甜一笑:“姐姐,我知道这种感觉。你一个人肯定很孤独。”

    孤独。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没想到再次被念起,竟然是从这个小女孩的口中。

    “姐姐,你别不信哦。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的。”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哥哥也真是的。他明明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为什么还要把你关在这里嘛!”

    睫毛颤了颤。“你是……小菱?”

    听到她开口,那小姑娘眸子一下亮了起来:“哇!姐姐,你知道我诶。我就说我很有名嘛。”她扯着初裳的袖子:“姐姐,你多说话嘛好不好,我陪你,不然真的很难受的。”

    初裳这一刻几乎要落下泪来。

    当时辜负的人,却反过来给她温暖。

    何其有幸。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山穷水尽的绝境。

    见到她的神色不对,小菱顿时慌了:“姐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那、那,我不说话了,你说我听好不好?”

    初裳抱起小菱,笑着摇头,看着她问道:“你恨当时这样对你的人么?”

    小菱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道:“不恨。”

    “为什么?”

    “听说恨人很累的。可我觉得我每天都好开心,应该不恨罢……”她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确定。“只有当时的那十几天,没有一个人理我,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那时候好怕,后来哥哥把我救出去就好啦。”眨了眨大眼睛,她望向初裳:“姐姐,你也一定很怕对不对。没关系,小菱会一直过来陪你的,明天我就和哥哥说,不准他再关着你。”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张道:“姐姐,你也不要恨哥哥好不好。他人很好的,一定是他弄错了。”

    一直盈在眼眶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小菱忙替她擦去眼泪,急道:“姐姐,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没有,小菱很棒。”初裳向她微笑:“小菱以后也要天天开开心心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忘记。”

    小菱认真点头,“好!”

    “姐姐过些天就能出去啦,小菱不必和哥哥讲。”她抱着小菱,“呐,姐姐做错了事,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以前犯下的过错。”

    小菱蹙起眉头:“很严重吗?”

    “嗯。”

    “犯了错改正就可以啦,姐姐千万别担心哦。”

    她不必担心。

    ——因为她对不起的人,已经原谅她了。

    霜儿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发现这少女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以往她只是安静地笑,带着些让人怜惜的孤单与清冷。而今天她面上的笑意却如同春日里微拂的清风,融了淡淡的喜乐。

    大年初一。

    那少女向她微笑,“新年好。”

    咦?虽然少主说不能和她说话,但没说她若主动开口一定要不理吧。霜儿想了想,抓起纸笔,写下一行字:“新年好。我正好要把礼物拿去给她们,你挑一个?”

    她拿的这些都是分给姑娘们的,大都是些饰物之类。

    初裳有些惊讶。她也有份?

    霜儿看着她的目光,忙点头。

    初裳微微一笑,从各种各样晃花眼的饰物中选了一件极普通的木簪。那枚木簪唯一与众不同的一点,大概就是尾端开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少女拿着那枚木簪,轻声问道:“可以么?”

    霜儿一怔。好像,这些东西里面就这个最不值钱了诶。

    可是看这少女,又不太像是喜欢按别人的定义判断价值。她轻轻点头,回她一个微笑。嗯,改天一定要打听清楚少主为什么要针对她。

    霜儿并没有看到,不远处,纪寒正目光复杂地望向这边。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她另有目的。然而这么些天,她确实是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间屋子内,一步也不曾离开。

    很多人问过关于她的事情。可是他要怎么答?告诉他们这个低眉浅笑的少女,就是为了拿到九曲归尘令不择手段,逼得他们不得安宁的宵千醉?

    她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她怎么敢不遮不掩地出现在这里,赌他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看着那少女取了木簪笑容明丽的模样。

    ——以她的身份,居然因为一支普通的木簪展露笑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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