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花勋章不大,主体部分算上珐琅白色外边也就比普通的金币略大,加上绶带部分,也不到一指长两指宽。

    透过勋章的孔洞看到的是惨白的天空,灰蒙蒙没有一丝色彩,这让金质荆花都不复往日绚丽,看着阴沉沉的。

    勋章背面那四个家伙的家乡,文森特已经去了两个,乔恩与兵长‘单眼’的家。

    在这两人的家乡所遇到的事情,与他们两人的命运比起来,还让人糟心。

    乔恩的家,正如他曾经对文森特说的那样。很穷,人满为患,全家人都挤在祖上传下来的房子里。

    当文森特带着佐伊,肖恩以及艾迪,站在他们家院门口的时候,里面嘈杂吵闹的声响,不比菜市场差上多少。

    “父亲,门口站了几个当兵的。”

    “有你哥哥乔恩吗?”

    “没看到。”

    “是吗?看来有坏消息。”

    正当文森特极力组织着语言,正踌躇着要向正走过来的乔恩父亲如何开口,说明他儿子已经战死的消息时,他父亲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我的五十金币在哪?”

    没有悲伤,没有哀痛,有的只是理所当然与市侩。

    看着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家子人,脸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得到与乔恩几分相似的面容,这些人眼神里都充满着渴望,有的甚至带着喜色。

    在这当下,乔恩被弩箭钉死在树干上的惨状,与眼前他这群家人的表现出贪婪,在文森特脑中瞬间搅在一起。

    “我的?”这饱含愤怒的问话,不由出口。

    “难道还是你的?”

    “先生,您儿子战死了……”

    “我猜到了。这村子里去当兵的,没几个现在还活着的。同时,我也知道,为王国战死给五十金币。”乔恩父亲说道,“快点,当兵的,你别以为能贪墨掉我的金币。那是我儿子,我生的,我养的,他的金币自然是我的!”

    他的大儿子看到文森特胸前刺绣着三朵荆花,在他父亲耳边低语,提醒他对方可能是个高级军官。不过,老头子却不在意,对方比乔恩还要年轻,能是个多大的官。

    “快点给钱!最多给你们两个金币的跑腿费,不能再多了。”

    文森特不想再跟他们废话,掏出五十金币,扔给对方就要走,却被乔恩的母亲喊住。

    “我那可怜的儿子,没再留下别的?”

    “您指什么,夫人?”

    “衣服,佩剑什么的……”乔恩母亲与两名未出嫁的妹妹,眼中都带着希冀望过来。

    文森特不由一阵心酸,乔恩被钉在鲁西丁森林的树上,可那里后来就变成敌占区,根本没机会收拢他的遗体。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乔恩的一位妹妹尖叫起来。

    “因为……”他试着想解释。

    “一定是你们拿了我哥哥的东西。”少女的眼神变得怨毒。

    “我看他腰上的,可能就是乔恩的剑。”说话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站在乔恩一位兄长的身边,看起来应该是乔恩的嫂子。

    “哦,对!”乔恩的母亲这时也恍然道,“我记起来了,乔恩当兵走的那天腰上就挂着这把剑。”

    文森特低头看了眼腰上挂着的‘荆花枝’,这是他受封爵士时的仪剑,样式是王国爵士专用的。乔恩的家人眼力不错,此时游骑兵四人中,就属他的长剑最为名贵。

    “你们确定想要我的佩剑?”

    “什么你的。”眼神怨毒的少女说道,“那是我哥哥留给我的嫁妆!”

    院中另一名少女却说,“什么留给你的,这里面还应该有我的一份!”

    文森特怒极反笑,朝着肖恩望了一眼,对方轻笑道,“要不就给他们吧。这些人疯了。也许他们拿到剑后,脑子还能清醒些。”

    文森特无奈笑着点点头,摘下“荆花枝”,递了过去。

    乔恩的家人都来抢着接,可都没快过乔恩的母亲,这个身体干瘦的老女人,一把就将长剑夺了去,死死在抱在怀里护住。那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是正搂着自己亲生的儿子。

    文森特等人转身走的时候,他们也出了院子,嘴里像是鉴宝专家一样,在估量着这把长剑能在当铺中价值。

    “大人,您的剑怎么办……”艾迪用他的方式表示出对文森特仪剑的担心。

    “他们会还回来的。”肖恩说道,“只不过,不是出于自愿。”

    文森特等人没离开这座小镇多远,就被本地镇长带着数名护卫追赶上。

    “哪位是基尔维德爵士大人?”镇长双手托着‘荆花枝’,走到几人身前,看着文森特胸前的军衔,以及腰上空空,将长剑恭谨地递了上去。“大人,您的佩剑。”

    镇长的护卫押着乔恩那位眼神怨毒的妹妹上前,镇长问,“大人,这是投您佩剑的人,还有很多,我们没法都带来。”

    贵族的仪剑上都有铭文刻蚀,平民持有、私藏、偷窃、抢夺,就是死罪。

    “不是我偷的,那是他给我的!不,不,是我捡的。”少女眼神里已不复刚才的怨毒,此刻满是深深地惶恐。显然她对这条法律知道得也很明确。即使是贵族主动将代表他身份的佩剑送给平民,那平民也是死罪。这条法律设立之初,为的就是杜绝平民假冒贵族的可能。

    文森特弯腰问向少女,“当铺报价多少?”

    这名带着乔恩五分样貌的少女饮泣哀求,“大人,求您饶了我吧,我不知道您是贵族……”

    “当铺报价多少?”

    “大人,求您,看在我哥哥的面上……”

    文森特冷笑,“那你的嫁妆需要多少?还有你另一个妹妹的。”

    “十……不,二十金币……每人二十金币。”

    “这里是五十金币。”文森特木然递了过去,“看在你哥哥的面上……这是你们的嫁妆。”

    少女死死抓住钱袋,眼里此时哪里还有惊恐,已是满满欣喜。文森特站起身,对镇长说,“这些人都放了吧……”

    “大人,这样似乎不合法律……”

    “我知道,但请看在她哥哥的面上……”

    镇长疑惑,“请问,她哥哥是……”

    “为国捐躯的王国英雄。”

    …………

    在兵长‘单眼’的家乡,所遭遇的则是另一番景象。

    单眼成过两次家,但先后都离婚了,或者是他老婆都跑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虽然单眼一直在抱怨自己的婚姻,抱怨女人,可没人真正知道他跟他的前妻们的故事。就连佩特这种‘包打听’都说不上来。

    文森特在单眼的家乡找到了他的房子,可惜里面没人,灰尘积满一指厚。在问了整条街的邻居之后,才打听到单眼的一位前妻住在城镇的另一头,已经再婚,带着单眼的儿子。至于另一位,有的人说已经远走高飞,有的人说已经死了,总之不知去向,找不到人。

    文森特等人又一路打听,单眼的家乡是个比较大的城镇,历经一番辛苦,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住在城镇另一边的单眼前妻,可她拒绝接收单眼的抚恤金。

    “这是给他儿子的。”

    “他不需要。”女人冷漠回复。

    “夫人,我明白您跟鲁威克之间……可您的儿子,是我能找到的鲁威克唯一的亲人。”

    “可他不需要。”女人语气平淡,“不信,你可以当面跟他说。夏克,过来,有人要跟你谈下你父亲的事。”

    “我没有父亲,先生。”一位同文森特年纪相若的青年走了出来,“如果,您是来通知鲁威克这个人阵亡消息的话,那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还有他的抚恤金,和一些遗物,酒壶什么的。”

    “真好,真是鲁威克的东西。”单眼的儿子看看酒壶冷笑道,“看到了吗,先生,这上面有处凹陷,是他最后一次打我时留下的。”

    这酒壶早就不能用了,但文森特却记着单眼当初都是将他压在枕头底下,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下。对此单眼说,晚上有个破酒壶垫着能缓解他的颈椎痛。

    “你父亲每天都会拿这个酒壶看看。”

    “那是当然。”眼前年轻人眼中流出不屑,“这酒壶是城里某个妓。院里的娼妇送给他的,他自然舍不得丢。至于他的抚恤金,您还是带到城里的酒馆与妓。院里,在那里花掉,他以前就是这么做。我想,他这样会开心。”

    说着,年轻人将酒壶撇进垃圾桶,将桌上的抚恤金又推了回来。

    文森特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当初单眼跟他说,让他把抚恤金花掉了。父子关系不好,前妻已经改嫁,父母亲人没有一个健在,他的家乡已经没有人会等他回去了。

    “能说说他是怎么战死的吗?”

    送文森特等人出门口的时候,单眼的儿子这样问,像是在询问仇人的遭遇,双眼里透着憎恨,还有些别的。

    文森特简短说了下,当时的情况。

    “没想到,鲁威克死得还挺英雄!”文森特听得出来年轻男子的话语里饱含着激动,但却极力地在克制。

    “你父亲是英雄!”

    “嘁,他在我这里永远只是个喝醉了酒,就会殴打女人与孩子的懦夫!”

    文森特耸耸肩,“可在我心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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