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曾以为王坤与神阙的对决已是天底下最波澜壮阔的战斗,两个绝世高手在四象幻境中倾尽全力,以绝对的修为互相对抗打得天崩地裂。

    但萧凛还是小看了这帮神经病,神阙王坤的对决壮则壮矣……但那还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

    萧凛如今看见了一个胆敢与天斗的疯子。高台之上那一席黑袍迎着闪电雷光毅然跃起,妄图以一己之力抗衡天地之怒。

    真是太可笑了……这不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么……怎么可能成功?人在这茫茫天地之间何其渺小,有如风扬起黄沙卷起落叶,万物苍生的命运在浩浩汤汤的天命之中随波逐流只如无根浮萍,又有什么力量能逆转这浩然大势?

    萧凛呆呆地望着那个即将被吞没的小小黑色人影,刺眼的电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萧凛想到了神阙。那位妖族少族长当初同样也是以这样的姿态逆流而上斩断一切,那一刻他屹立云端仿佛世界的中心。萧凛忽然意识到神学院中都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敬天而不畏天,艰苦修行只为抗争自己的命运,所谓强大不过只是表象,随心才是本质。

    笑面人伸出手张开五指。

    这个动作演武场中所有人都熟悉……笑面人从来用这种手势表示止步,没有人敢越过笑面人的手掌……但他此时并非在主持比赛,面对的更不是学院中的学生……笑面人面向从天而降的万丈雷霆,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说:止步!

    所有人都惊叹了,这是怎样的气度敢于命令天地的伟力。

    天地在一瞬间寂静下来,连风声都在顷刻消弭,万物在瞩目空中那个与天为敌的男人。

    轰然巨响,四散爆发的雷霆燎若炽日。

    神阙抬头仰望,冷冽的电光勾勒出坚硬如铁的侧脸。

    两人对坐。

    青衣人抬头瞄了对面那张生硬的脸一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明知道不可能在这张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但还是忍不住。

    这张脸五官模糊,莫说表情,就连眼睛鼻子都难分清。

    跟石人这样的怪物面对面坐在一起是一件颇为难熬的事,没人喜欢每次抬头时面前都是一张冰冷生硬的脸。

    青衣人又低下头,轻轻落下黑子。

    他们之间是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胶着厮杀,看形势已至中局,双方布局都已接近尾声,此时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错一步,则步步错。

    本应是紧张的来往厮杀,但青衣人面带微笑神情轻松,他缓缓抬手轻轻落子,但棋势凶狠异常极富攻击性。

    石人执白子,他的棋和本人一样冷静稳重沉着应对,白子步步为营,进退有度。

    黑子如虎,白子如羊,虎欲扑羊,羊以角抵,互相周旋。

    黑子大开大合,青衣人兵行险招孤军深入。

    “你还是一样保守。”青衣人微笑,“稳重有余进取不足……以你这样的性子居然拥有这样的棋势……真是稀奇。”

    石人默默地看着棋盘上的局势,白子几乎已被分割,黑子就像一条凶猛的蟒蛇,它曲起脖颈积蓄力量最终猛射而出,直取对手要害。

    青衣人的棋路快狠猛,倾巢而出不留后路,黑子如今大军压境,白子拆东墙补西墙艰难支撑举步维艰,看来是败局已定。

    石人不能动,他控制白子从棋盒中漂浮起来落在棋盘上。

    “你还是一样好赌……”石人淡淡地说,“就不怕赌输么?”

    青衣人笑笑,“输了才是赌博,赢了叫……”他落下一子,随着清脆的“咔哒”一声,一条大龙在棋盘上成形,彻底困死大片白子。

    他看看棋盘上的黑龙,抬头,“……实力。”

    石人看着棋盘上大片的黑如燎原之火,白龟缩在一角负隅顽抗。

    “赌就是赌,无论输赢。”石人说,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青衣人目光追着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一角,微微一怔,这颗子孤零零地落在一边,显然是一颗废子。

    “废子?”青衣人轻咦一声,他清楚石人的棋艺,像石人这样的高手不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他不知道石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坚信自己的攻势已经无可阻挡。

    青衣人不再理会石人的白子,他的黑龙正在逐渐撕碎石人的防御。

    石人对白子的伤亡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仍旧我行我素到处安插废子。

    青衣人暗暗摇头,难道石人是眼见取胜无望开始拖延时间?

    “你知道棋盘为什么纵横交错?”石人突然问。

    青衣人一愣,有些分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我怎么知道棋盘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这恐怕得去询问先人……不过如果你希望借用这种问题分散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趁虚而入……那可就打错了算盘。”

    如今黑子铺天盖地,白子绝无胜理,青衣人暗暗发笑,如此局势,就算自己闭着眼睛瞎走一气也能取胜。

    石人又落下一子,轻轻说:“纵横者,经纬也。”

    青衣人一怔,正要落下的手突然一缓。

    “纵者为经,横者为纬。”石人接着说,“纵横捭阖者,经天纬地也。”

    石人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楚。

    青衣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冰凉的玉质棋子被他的手指渐渐捂热,又被手心的汗水浸湿,他想把手中的棋子放下去,但手指颤颤巍巍竟然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经纬乃天地,纵横为棋盘。”石人说,“棋盘者,天地也。”

    青衣人一呆,手指一滑,那颗迟迟不落的黑子竟然从指缝中滑落,青衣人悚然一惊,连忙伸手去捞落下的黑子,棋子擦着他的指尖打着旋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两个人都注视着闯入棋盘的黑子,这颗棋子骨碌碌转着圈最终停在棋盘中央。

    这颗子静静地躺在棋盘上,有些突兀。

    房间里一片寂静。

    “误入死局,该何去何从?”石人幽幽叹了口气。

    青衣人沉默不语,他终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手段……以纵横为经纬,以棋盘为天地……这是传说中的手法。

    “这就是‘困龙阵’么?”

    石人沉默半晌,轻轻落下一子,“是。”

    青衣人默然看向棋盘,黑龙仍然盘踞在棋盘上庞大威猛,只有几颗白子零零散散地四散分布,论局势,黑子胜过白子百倍。

    但青衣人盯着棋盘思索良久,最终黯然放回手中的棋子,摇了摇头。

    “方寸之间游刃有余……”青衣人缓缓说,“棋盘如天地,不愧是棋圣的手段。”

    “我不过当年远远看了两眼棋圣下棋……这哪里称得上是棋圣的手段?”

    青衣人摇头苦笑,“我只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而已……人艰不拆啊。”

    他低头看棋盘,这是传说中的“困龙阵”,在棋盘之间布下的阵法,那条黑龙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生路早已被堵死……这就是当年威震天下的屠龙圣手。

    棋圣号称棋艺天下第一,与书圣,剑圣,赌圣,武圣,盗圣,画圣,鬼圣并称为八大贤者,是天地之间最为强大的八人之一,当年一手化天地为棋盘的功夫威震两界。

    但如今八贤者避世隐居,棋圣失踪久矣。

    时隔多年,青衣人又见到了这妙不可言的境界。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石人放下棋子,“不要再来找我。”

    石人确实恼火……他告诫过青衣人这里不欢迎他,但这块狗皮膏药显然黏上来就甩不掉了,不仅来找它……还带着棋盘来找它。

    “拜访老友嘛……”青衣人笑笑,“你不是闲得无聊么。”

    “你不怕我杀你?”石人冷冷地问,教室里的气氛陡然凝重。

    “怕啊……当然怕。”青衣人神色轻松,“但你不都说我是个赌徒么……我赌你不会杀我。”

    石人不再说话,它望向窗外,窗外风云汇聚电闪雷鸣。

    “喔……”青衣人轻声惊叹,“打雷下雨了……我得回去收衣服啦。”

    “那边是演武场?”石人问。

    “天知道这帮学生又在玩什么把戏。”青衣人耸耸肩,“毕竟是百年教育计划中的最后一届……让他们放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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