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叶绪早就想这么干了。

    不是刚才,也不是在楠树上,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他就想这么干了!

    她以为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其实不然。早在数年前,他们都见过。

    是的,早在叶绪八岁那年,他们就见过了。她不记得她,是因为他混在众多使臣中,但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温暖的初夏,他随着父亲接受夏国国君的接见。那时候他年纪尚小,却依然骄傲无比。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他和他父亲平视着前方。

    叶行云看着国君,而他则看着国君身旁才七岁的小女孩儿。

    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但依然那么美丽不可方物。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带上面纱,她的一眉一眼,她的紧致的嘴角,小巧的琼鼻却早已印在他的心里。

    他看得痴了,直到身旁的父亲点醒。

    后来,他随使团回庐陵,他们便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再后来,在小女孩儿十二岁的时候,她依照旧俗点上了守宫砂,也带上了白纱面罩,世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真容。每当有人问起,便有人回答,却只是美。

    无法形容的美,无可比拟的美。

    而后天下人都知道了夏国有一个绝美无比的长公主,却永远带着一面白色面纱。

    叶绪当然也知道,但他不同。他从不议论,也从不向人提起。但他记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于是他偷偷逃出叶家,来到穹桑。

    百鸟朝升只是一个借口。他要做的,是掀开这面白纱。

    姒兮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她看着眼前的叶绪,莫名地感觉脸上有些红了,心想还好有这面纱遮着,不然可就丢人了。她有些不想答应,可是这赌已经打了,出尔反尔实在不是她的性子,于是她稍一犹豫,说道:“好,你就等着挨打吧!哼!”

    夏宁看出叶绪的表情有些不对,却也没多想,对少女说道:“这赌注已经下了,却不知公主想怎么个赌法?”

    姒兮看着夏宁,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你是文魁首,那我们便来赌猜灯谜如何?你我一同观灯,以九题为限,谁答对的多,谁就算赢,如何?”

    这个提议真是绝妙,夏宁是文魁首,本就占优,自然不能拒绝这种赌法。但姒兮心里自有一番道理,世人都道她是大夏第一美女,却不知她也是宫中第一才女。只是大夏向来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论,所以这称号也未传扬开来。就是刚刚那一联‘烟锁池塘柳’,她本也想出了一下联的,只是太后不让她作对罢了。

    夏宁一笑,看着姒兮说道:“公主看似柔弱,却不知也喜用这激将一法。好,那我便赌了。”

    说话间,叶绪便已找来了一盏纤云华灯,说道:“你们看,这个灯谜怎么样?”

    别人都是走到灯下猜谜,叶绪竟是直接将灯摘了来。夏宁和姒兮顿时满头愕然,心想叶家传承千年,却有一如此粗鄙的少主,真是家门不幸。

    不过那灯谜确有意思,因为谜面便只有一个字。一‘痴’也,谜底同样是一个字。

    夏宁稍一思索,便已了然,说道:“这应是……”

    “保!”

    夏宁虽饱读诗书,但这拆字组字之谜并不是他所长,竟是被少女抢了先。

    姒兮报了这一箭之仇,有些得意,说道:“痴也,呆人也,如何?”

    夏宁一笑,说道:“甘拜下风!”

    这便是第一题。

    渐渐周遭行人渐少,灯火渐熄。那一面长长的屏风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灯谜会也将要结束。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对了八题,四胜四负,竟是不相上下。其间两人莫不是斗智斗勇,绞尽脑汁,此时便还剩最后一决胜题。

    “好,就这一盏!”叶绪稍一垫脚,将一盏彩灯摘下。那是一圆月琉璃灯,琉璃镶边,楠木为主,闻之有怡人木香,精致无比。

    夏宁伸手将灯下的竹简托起,姒兮也将头凑了过来。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似乎将檀木香味也压了下去。夏宁却没想太多,因为此时他全然将注意力放在了灯谜上,就连姒兮也是皱着眉头,似乎被什么难住了一般。

    是的,这一题确实难。

    这一谜面整洁如诗,足有七字。是‘一钩新月挂西楼’。

    两人都沉默下来,仔细思索着。

    叶绪在一旁挠了挠后脑勺,难道这谜很难?和前面几个都差不多啊,反正我都看不懂就是了。

    夏宁渐渐皱起了眉头,脑中万般思绪,似乎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像。那少女也是抓耳挠腮,完全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却苦了一旁的叶绪。他虽是修行者,但这琉璃盏却是极重,重的他都快提不起来了。他右手高举着灯笼,左手撑着腰,紧紧咬着牙齿,心想方才这灯笼没这般重呀。

    而此时距离此地颇远的皇城城墙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正是那太后与老太监。此时秋风已凉,然而两人身旁仿佛是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凉风亦不能入。

    那太监手里端着一枚造型奇异的黑色茶杯,正是乾坤杯。

    “看来那叶家又出了一名奇才啊,我方才向他施了灵寂境一分压力,没想到凭他区区观微境,竟然是顶住了。”老太监有些阴柔的声音传出了不过半丈,在遇到了那层若隐若现的屏障后便消逝无踪。

    却足以传到身边的老妇人耳里。

    太后自然是听到了这话,却只是看着灯火辉煌的穹桑城,不做声色。眼中隐有焦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绪并不知道有人暗中试了他一试,他若是知道自己扛住了灵寂境一分的力量,不知道会是沾沾自喜,还是会上前便把对方打一顿。不过依他的性子,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管他什么灵寂境,敢戏耍小爷我,就是找打。

    夏宁右手托着竹简,大拇指不断比划着什么,突然脑中一个激灵。一旁的姒兮看着夏宁比划的手势,似乎也抓住了什么。

    “禾!”

    “禾!”

    两人异口同声道。

    “禾?”叶绪有些疑惑,这前几题他虽然想不出来,但是在二人说出答案后他自然能够领会。但这一题,他却只能将疑惑的眼神投向夏宁。

    夏宁笑了笑,伸出左手指着竹简说道:“你看这一谜前四字‘一钩新月’,以形状之相似是不是如‘禾’字最上面的‘丿’相扣?在看这‘西楼’二字,以字体结构之方位扣“木”,是为“木”在“楼”西也……”

    一旁的姒兮不想被抢了风头,继续说道:“再看这一挂字,关联生动,使“丿”之起落与‘木’上,便是一‘禾’字。此谜乃是用了象形、增损之法,堪称佳作。”

    “然也。”夏宁附和道。

    不过很快三人又陷入了某种沉默之中。这九题四胜四负一平,二人棋逢对手,竟是打了个平手,那这赌注又该如何算?

    叶绪稍一犹豫,便已下了决定。他扔开手中彩灯,左手并指,便直接伸手想要取下姒兮的面纱。

    左手并指,便是剑诀,他用的是天下最快的追影剑。而姒兮只是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刚反应过来,面纱便已落入他人之手。

    叶绪刚取下少女的白纱,便直接愣在了原处,就连夏宁也是惊讶无比。

    这天下竟然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那的确是无法形容的美,她的琼鼻,她的朱唇,还有白皙的下巴,无一不是美。再加上此时少女被惹急,愤怒之中带着一股羞意,香腮微晕,更是醉人无比。

    “啪!”

    夏宁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惊醒,便只见那白纱已经回到少女的手上,而叶绪则是捂着半边脸,却还是愣愣地盯着少女。

    “无耻!”

    少女的声音带着愤怒,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叶绪回过神来,争辩道:“这怎么算无耻?你们平手,我摘了你的面纱,你打了我一巴掌。不是正符先前之约?”

    “你……”姒兮气急,却无话反驳,仔细一想也的确如此。

    其实若只是让人看一眼也无大碍,让姒兮恼怒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只是这件事情,她不准备说出来罢了。她将面纱重新戴好,似乎觉得留下来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也只能狠狠瞪了叶绪一眼,转身离开。

    临走时说了一句:“今日之事不得对他人提起,否则,我杀了你们。”

    好在此时时辰已晚,行人也所剩无几,再加上三人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一个偏远的角落,所以也无他人看见。

    姒兮气冲冲地快步走着,脑子里却还是那个讨厌的粗眉毛的影子,心想为什么偏偏是他。

    原来,这夏国后宫中流传这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公主的面纱,只能由她选择的驸马摘下,就如新娘的头纱一般。可谁知道,如今摘下自己面纱的,却是那么一个讨厌的家伙。

    不算数不算数,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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