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云决刚走出娱春苑不远,街道凄清,远处人声依旧,如潺潺小溪,泅泅而流。

    忽然,边云决胸口碰到实物,随着一声惊呼,一个灰色人影刹那间出现在面前,边云决伸手扶住,此人身体瘦弱纤柔,边云决看向她的脸,瞳孔渐渐收缩,带着错愕、惊喜、疑惑之意,轻轻唤了一声:“云……可儿?”

    “啊!”

    云可儿也是片刻失态,吃惊的叫了一声。她挪动脚步,离得边云决远了些,睫毛轻轻颤动,捂着嘴仍然无法相信。

    云可儿看向边云决身后,指着娱春苑的牌匾,轻轻说了句:“你……”

    边云决连忙解释道:“啊,别误会,其实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云可儿释然,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边云决微笑。云可儿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娱春苑,似乎在赞叹其建筑优美、装潢雅致。她开口道:“嗯,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在入门与正厅之间搁一盏屏风,最好,空间够的话,做一个青松鱼池,这样不至于满目风光尽数外泄。”

    边云决觉得云可儿的话,唇红面嫩,珠圆玉润,实在不适合在这里久待,遂拉住了她的手,往巷外走去。

    走出巷外,来到正街,人声瞬间热闹起来,如同激流急湍,滚滚流动。

    两个人且行且言,云可儿最想先知道的,就是边云决身上的伤势怎么样了,之后探问边云决受伤后在十万大山的一应经历。很奇怪,边云决没有隐瞒,一一告诉了云可儿。云可儿脸上表情时惊时喜,丰富多彩,继而心满意足,神色欢愉。

    云可儿外披一件宽大的灰袍,内中却一副青衣小厮打扮,神色欢愉之时,更见娇俏可爱,凸显女儿颜色,妩媚动人。边云决看得有些失神,竟然忘记了要问什么了。

    云可儿脸上微红,低下了头,远处忽然传来“踢踏踢踏”的杂乱马蹄声,云可儿一惊,挽住了边云决的手臂,连忙侧身绕到路边,用边云决挡住,自己凝神不动。

    边云决看向前面,一队云州巡逻军武骑着战马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在当年,马由先民驯服之后,至今马依旧在人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一些半驯服的妖兽虽然同样可化为己用,但是大部分驯化过的妖兽,在面对真正的妖兽大潮的时候,往往会发狂,反戈一击。不过有些骑兽,比如龙骑统领狴犴座下的青面牙,在面对妖兽大潮的时候,同样会发狂,却是发狂的撕咬同类,在这些血脉高贵的妖兽眼里,其实不同种的妖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同类。

    云州因为大典在即,鱼龙混杂,所以加强了岗哨巡卫,但是云州腾不出太多人手。边锋说过,云州大小数千条街道,能够以稀少的巡逻队伍,保证每过一柱半香,每条街道必定走过一队军武,这本身便不简单,制定计划路线的人看起来仅仅是在这上面小试了牛刀而已。

    边云决回头看,却发现不见了云可儿的踪影,他心中先是一惊,但是云可儿的手温热,确实正抓着自己的手臂。

    边云决忽然听到云可儿舒了一口气,然后空气流动,云可儿再次出现。

    边云决看她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睛越瞪越大。

    云可儿看到,不由一笑,解释道:“哦,这是风王衣,我悄悄的,从娘亲的箱子里偷走,以前穿着它,一个人捉迷藏,假装找不到自己,但是穿上它,从云州内城逃出来的时候,却更加刺激有趣。你猜一猜,它是用什么织成的?”

    “风王……”边云决一想便知道了,道:“鹰。”

    “对!”云可儿笑了,道:“它用风息符文作经纬,然后将鹰羽编了进去。不过我是发挥不出它的真正效能,只能拿来恶作剧而已。娘亲说过,我太爷爷曾经穿着它,深入十万大山腹地,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改天我向娘亲讨了来,把它送给你。”

    云来云去,风生水起。

    两家客栈前行人纷纷避开,云州内卫,雄壮威武,举手投足、行为举止,皆透着不凡与大气,威严毕显。

    知情者品头论足,悄悄对身旁的人说道:“这是属于雷家的豹骑亲军,唯一要求必须是雷家人亲领的内卫。豹骑从不大规模出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别是要拘捕什么江洋大盗?”说着急忙拉着好友往远处避开。

    云州军武,总共有九千余人,但是身为云州八卫的豹骑,却仅仅只有不到四百,此次一次出动了两百余骑,包围了两家客栈。两边统领,却没有急着冲进去,而是好整以暇,恰如同沉默冰冷的铁牢。

    云来客栈前,豹骑副统领之一,青纹,独步上前,面向客栈,大声说道:“罪犯长风,西南诸城聚会之时,猥自猖狂,殿前作乱,误伤宁海城主。今派亲军解压归案,若有反抗,当场格杀!窝藏罪犯者同罪!”

    召子忽有心,传达解文的时候,顾及宁笑山的面子,说是长风宴会上作乱,误伤于他。

    豹骑之人,多数佩剑。

    青纹拔出长剑,单手握住,横亘于胸前,目光直视,站立一方。

    凤尾城边钧带着两个手下,迎出门来,热情行了拳礼,说道:“青副统领有心了,主城拿人,我等自当协从。凤尾城治下长风,性本鲁直,得罪云州,极是不该。然而他至今未归也,我凤尾城亦不知从何拿起。”

    青纹剑归鞘中,行礼道:“奉命拿人,不敢违背,咱们办差的,上头吩咐下来的事,自己做不好,打了折扣,说不得要自罚,我等在此等候长风,边爷您请自便。”

    边钧脸色微变,青纹言下之意,那是要等凤尾城主动交出长风,难道真让他在这里一直守着?

    四周之人,或沉默,或言语纷纷,多有百城人士。

    边钧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治下此举,是要坐实了我边家的贼名了。无妨,想必时辰过后,治下还有其他分教,到时候再来见教。”随即边钧退进了客栈。

    边云决和云可儿到客栈的时候,正看到豹骑守在门前,而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边云决皱了皱眉,在一边听着周围人说清了原委。随即牵着云可儿往客栈走去。

    当走近一字排开的豹骑的时候,边云决不动声色,拳头却有些发痒,暗自紧了紧。

    云可儿被边云决牵着,也没看这些豹骑,在内城中倒见了不少的内卫,但是一个个的,仿佛都长得一样,根本记不住脸。边云决牵着她的手微紧的时候,云可儿观察边云决的脸,看不出一点端倪,只是眉眼比平日靠近些,不像他对着自己笑的时候,眉眼都舒展开了。

    青纹凝视着边云决身后的女孩,忽然把她认了出来,他当下就要上前,但是转瞬间便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唤过来一名豹骑,在他耳边私语片刻,然后退出人群,往街南离开。

    边云决和云可儿两人上楼,长风迎面过来,如一道狂风。

    边云决大喜,冲上去挽住长风的双手。

    云可儿却是呼吸急促,一脸的紧张。看来原先路上,边云决走后,长风的杀神模样,很给了她震撼,至今未忘。

    长风道:“外面的牲口,满嘴乱吠,我好生手痒!”

    边云决心有同感,随之点头,道:“到将来,长风叔,我跟着你一起打狗!”

    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公子在你房间等你。”

    边云决了然,想了一下,对长风道:“长风叔,帮可儿安排一个房间吧!”

    长风一副了然的神情,似乎跟以往一样,在说:“好小子,真有你的!”

    长风朝云可儿望了过来,云可儿连忙神色畏葸的退缩了一步,道:“我不要他帮忙。”

    长风咧嘴一笑,果然吓人:“怕个什么!我来问你,云小姐你是要长住呢,还是要短住?”

    云可儿鼓足勇气,道:“长住如何,短住又如何?”

    长风道:“长住的话,不用说,直接搬到我凤尾城去便是了!短住的话,吓,就改成长住的好!”

    云可儿跟着长风身后,两人下楼。云可儿为刚才的失礼,向长风道歉。

    长风点点头,道:“正是,想要跟着那小子长住的话,对我还是客气些好!”

    云可儿再也不想开口和长风说话了。

    边云决走进房间,边锋正在窗外,凝视把玩着一柄宝剑,正是云雅赠给边云决的“春秋”。

    边云决也来到窗外,云来云去和风生水起两家客栈相距不远,在这里正好能够看到那边的情形。

    与这里不同,那边的云州豹骑嚣张十足,每隔一阵功夫便要呼号一声“捉拿罪犯长风……”

    边锋将春秋剑尖置于手心,将其托了起来,他手心却未被割伤。随之春秋顺着他的手,沿着中指,滑进了剑鞘。

    边锋指向窗外,道:“凤尾云州,你看出了什么?”

    边云决道:“强权压人。”

    边锋道:“你能看出来?”

    边云决道:“这并不难,而且我身临其境。”

    边锋道:“可是就连我,也根本看不出哪里强权压人了。在内城,也确实是长风将宁海城主打伤然后逃离。凤尾云州,云州凤尾,云州虽有大义名分,凤尾城却并不如何尊重,市井口口相传的一些故事,我告诉你,虽有不实,却并不虚假。”

    边云决道:“依旧是强权压人。”

    边锋问道:“何以见得?”

    边云决道:“上人佛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若无云州强权压人,我凤尾城何必处处不甘示弱?两边如若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凤尾城何必年年岁岁朝贡?”

    边锋点头,道:“你能看出来,虽是不难,却又有承认的勇气。事无不可对人言,人亦不必处处强人。当年我初出茅庐的时候,并不视己本领不为第一为辱,然而处处争强的天之骄子们却渐渐被我拉到身后。古语云,时也,势也,识时势者为俊杰。驽钝之人未必不能后来居上,千里良马也不可能一步千里。你能明白?”

    边云决微微点头。

    “很好,”边锋点头,“这样我可以告诉你另外的东西。”

    边锋再次指向窗外,远处豹骑,钢盔铁甲,光彩照人。

    边锋道:“我再来问你,你看出了什么?”

    边云决凝神细看,心中困惑。

    边锋道:“云州军武有九千余,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数字。然而所见云州军武,皆配盔甲。有的军武,比如八卫之中前三卫,龙骑、豹骑、虎骑,从昔日至今,都有轻重两副盔甲,云州重甲与百城其它盔甲不同,一副重甲可以消耗掉寻常十五副盔甲的精铁用量。这还只是盔甲,军武所配刀枪剑戟,每日都有消耗,每战过后更是需要大量补给。边家祖上,原本在中土之时,自然不乏管理军旅细小事物的人。按照祖上留下来的书简推断,像云州这样的军武配置,诸般养护补给,至少需要两个云州之力。”

    边云决想到了什么,道:“云州确实正在筑造新城。”

    边锋摇头,道:“精铁用量,浩繁沉多,而云州四处,平原笼罩,并无铁矿,仅有东南几处开采殆尽的铜矿旧坑。”

    边云决这才一惊。

    边锋道:“雏岛之上,九成以上的矿藏,皆在十万大山之中,昔年中土皇朝派遣队伍入十万大山探索,轻易便找出七处良矿。”

    边锋继续道:“往先路上,我们与云家车队合为一处,有妖兽拦截袭杀,不说官道以往向来无妖兽作乱,单说一路上连遇几次,便透出了不同寻常。”

    边锋所言,看似毫无关联,边云决却渐渐悚然,最终一惊,失口道:“他们……”

    边锋点头。

    饶是如此,边云决仍然难以相信。

    边锋道:“妖兽拦路,云家夫人心知肚明,这是云家有人不想要她回来。云家中落,但是以往坐拥云州的时候,云家号称雏岛皇族。所以云家虽然中落,尚有余晖,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估计就是昔日带下来的。”

    边云决道:“妖兽与人,自古争斗,向来势不两立,每一战,都牵涉到人类的生存。怎么会,人会和妖兽串联在一起?”

    边锋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些事情,其他的东西,要由你自己来想。是不是妖兽也有族群势力之分,内中并不和睦?是不是上位者与之两相勾结,坑害万民?这些,好好想想。现在,我要出去了。”

    客栈门前,议论声仍有,豹骑之威,笼罩四方。

    客栈门开,黑袍男子轻轻走了出来,冷毅沉静,目光看向了豹骑之中,为首之人。

    周围声浪变大,人们很兴奋,云州所要缉捕的罪犯长风,最终还是自个儿,乖乖走了出来。看他那样子,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啊!有的人一脸讪讪,因为他添油加醋对同伴讲述的时候,曾经信誓旦旦把长风的容貌也给描绘了出来。

    黑袍男子上前,一步一步。

    豹骑为首之人,却如临大敌,身后豹骑,随之按剑戒备。

    看到黑袍男子的脸,有些知情的人,连忙伸手拍了拍仍在夸夸而谈的同伴的手背,示意噤声。周围仍在说话的人,察觉到异状,也各自渐渐静了下来。随之,变成了令人十分纳罕的死寂。

    边锋心中感慨,世事变迁,唯一不变的就是万民,这些人一如既往的爱好热闹,虽亦夸夸其谈,却并不讨厌。

    豹骑为首那人,凛然行礼,道:“边城主。”

    边锋道:“走吧。”随之解释道:“雷家想要拿人,找不到罪犯,却也可以拿我这个祸首抵罪。”随之轻轻走过为首之人身旁,穿过豹骑,自顾自的往云州内城。

    不到片刻,包围风生客栈的豹骑,闻讯之后,也是安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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