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达一愣,还不明白何意,抱琴却忽而湿了眼眸,道:“这……”

    “这是最合适不过,既从了木,双木为林,希冀他象征朕将来开枝散叶。何况又从你姓,有何不可?”

    明达这才想起来当初阅读文书,抱琴本姓林的。她莞尔一笑,悄悄起身离开,带上房门。

    屋内久别重逢的笑声让她更加思念远方的郎怀,不由得心口一阵悸痛。待匆匆赶回未央居,明达拿起重制的雕花短剑来,抽出半尺,看着剑身上阴刻的八个纂字——唯愿所钟,永安延年。

    明达抱紧剑身,心下默念:快了,她就快可以出发去敦煌了。

    至诚元年元月十六,年节后头天早朝。未等御史台上书,李遇抢先宣读圣旨,立林氏为后,封子李林为临安郡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哗然。魏灵芝不顾唐飞彦使眼色,先问道:“陛下,自古以来,选贤为后。陛下如此草率,臣以为不妥!”

    有他这个礼部尚书身先士卒,谢璧也不得不站出来,话虽说得婉转,但也是一个意思——不妥。

    如此情形早在李遇预料之中。他拄着下巴看下面那些大臣们引经据典,说得唾沫横飞,忽而想起年少时候在东宫听学之时,跟那几个老翰林调皮捣蛋的旧事。

    又等了几刻工夫,李遇见他们都安静下来,才道:“朕知道你们都在意些什么。当初朕就藩临淄,父皇不放心朕孤身前行,又知朕和沐公相交莫逆,便允了沐公在府里选取机灵懂事的侍女仆从跟随。”

    “朕心悦她,就跟父皇当初在江南对母后一见倾心一样。朕的长子便是在博山出生,已经有半岁了。”

    李遇侃侃而谈,笑道:“什么选妃选后的,朕不想再听。立后是朕的家务事,给朕的儿子封王,也是如此。”

    “如今要紧的是等蜀南道的回音,诸位爱卿们,还是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吧。”

    帝后识于微末,琴瑟和谐,俱好丹青。昭宗独宠,后仍以民礼,不事奢华。至诚二十年后,昭宗风疾缠身,命太子监国。后衣不解带,常伴昭宗左右。

    昭宗驾崩,后悲恸。经年后亦薨。

    《唐书?昭宗本纪》

    至诚元年二月十一,益州节度使章全卸任,领旨受封世袭舒意侯。三月初,章全举家迁入长安。益州节度使暂缺,后由范延嗣接任。

    四月末,章全抵达长安。李遇手书敕造舒意侯府匾额,颁丹书铁券。蜀南危机顿解,五万蜀南子弟兵划入平西军,开赴敦煌。

    户部尚,募兵需考虑军饷,国库能承担的极限不过是二十万大军。但看李遇这架势,不卯足三十万不罢休。

    李遇当朝表示,户部只需承担五成军饷,剩下五成则有内库承担。

    这话才让满朝文武安心,都只道开扬盛世,明皇积攒下的家当真是充裕。实则开扬末年,宫中多奢侈淫靡,早年积攒下的银钱败得差不多。

    这日明达没有进宫,而是留在未央居中。

    陪着懵懵懂懂的李栋李棠兄妹玩闹了会儿,让璃儿带着他们回去休息,她才抖擞精神,去了沐公府的后院。

    正当李遇明达为国库一筹莫展之际,江南江氏打破了上代人立下的规矩,秘密来到长安,敲响了未央居的大门。

    江虞虽碍于祖训,不得如仕,却一直留意着大唐的变化。他敏锐觉察出开扬末年虚假繁荣的景象,当初专程去见李遇,便是想打探明白,郎怀和她身后的郎氏究竟是否绝对忠诚。

    而后土蕃入侵的消息传来,亏得这半年江虞已经着手变现,于是几百年的积累,便通过郎氏商行,源源不断汇入内库,扭转如今步履维艰的局面。

    江虞正在那里等着明达。他在长安逗留月余,除了搭理好银钱上的事务,便是想看看自家妹子的一双儿女。

    “舅伯。”明达规规矩矩行了礼,知晓他最在意这些,而后却恢复本性,挽着江虞的手臂道:“哎呀,小孩子看着可爱,调皮起来真让人为难。”

    “将来你二人有了孩子,你就不这么想了。”江虞拿这个外甥女没办法,只能由着她。

    “说起来,舅伯这般,就不怕将来江氏入不敷出,毁掉百年大家么?”明达侧着脑袋,有些好奇。

    “一家而已,和万万家相比,何足道哉?”江虞抖着山羊胡子,转了话题,道:“我在长安盘桓日久,你表嫂按着时日,四五月份也就要生,我还得赶回去。”

    明达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舅伯,我有个不情之请。”

    江虞似乎早有预料,道:“是那两个孩子的?”

    明达默认,道:“舅舅洞若观火,应该知晓他们的身世。”

    那俩孩子是双生子,虽然才不过两岁,已然能看出眉眼间和明达生得极像。江虞第一次得见,就心知肚明他们是李迅嫡生三子女中的那对儿双生儿。

    “哎,你思虑得也对。他二人身世毕竟太敏感,早些离开长安,才是稳妥的。”江虞想了想,问道:“陛下知道么?”

    明达摇摇头,道:“只有你我,阿怀和几个相关的知晓内情。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二人的存在。”

    “舅伯,待后军齐备,我便要去安西的,总不能带着他们?想来想去,也只有您那里我能放心。”明达算了算时日,道:“舅伯您学贯古今,也能好生教教他们。”

    江虞点了下明达的鼻端,道:“行,舅伯应下了。只是此事须得好生定下,你既然存着将他们身世永远遮掩过去的打算,便不能不给他们改姓易名。好在他们还小,应当也记不住事儿。你且说说,改什么名字?”

    明达拧着眉头,道:“这般麻烦啊,嗯……阿怀字明己,我又叫明达,就姓明吧。至于名字,还是舅伯来想,我才不要费这脑子。”

    江虞无奈摇头,在心下细细思量许久,才道:“依我看,棠儿就不必改了。皇室礼制,她的闺名只有宗牒和亲近之人才知晓,栋儿却得改改。”

    “舅伯说得在理,那改什么好?”

    “不若取栎。从木,亦希望他一生康乐。”江虞越想越觉得恰当,笑着看过明达。

    “明棠明栎?明棠明栎……”明达自己念叨了几句,展颜道:“就这样!”

    第123章  悠悠行万里(六)

    上元节不痛不痒地过去,龟兹依旧牢牢扎根在敦煌的西方,固若金汤。丛苍澜瑚咬牙切齿,亲自上阵督战,也无非是多杀了几个唐军而已。

    长安城的消息终于随着冰雪渐渐消融,往来迅速许多。这日郎怀处理完军务,忽而有了兴致,只带了陶钧竹君并了韦斯,打算到城外打猎。临出门却碰到那位安牧公主,她见几人的打扮就知晓他们要去行猎,这让安牧如何忍的?连忙抢过一匹马要跟。

    想必月余来这位公主殿下在城里已经憋坏了,郎怀也不阻挡,一行人作寻常打扮,拿了节度使府的腰牌,从东门出发,往远处旷野林间去。

    郎怀气色好上许多,也是憋坏了,任踏云奔跑,她整个人伏低在马背上,兜帽将她的脸面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来。

    这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跟住。郎怀洒然一笑,才直了腰杆,拉了拉缰绳。她捞起挂着的长弓,对着远处露了行迹的沙兔比划比划,忽而想起明达来。她摇摇头,放下长弓,只于旷野中信步。

    过得几刻,远远听到竹君高声呼喊:“爷!别再跑了!”

    郎怀索性驻了马,在原地等他们跟上。待人走近了,她才道:“我这么大人,丢不了。”

    竹君上下打量见她无碍后,才道:“谁担心你丢了?就怕碰到丛苍澜瑚啊。”

    安牧跟在后面,她见郎怀马背空空,不由起了小觑的心思。方才一路追赶,她仗着弓马娴熟,可是猎到不少,自己的马背上放不下,韦斯那儿还有不少是她的。

    “他过不来的。”郎怀笑着答道:“我不过是许久没出来,能散散心也好。”转头看了看东方,郎怀笑道:“即然出来了,你们便痛快玩去,我就在那边儿树下等着你们,过两个时辰便回。”

    说罢,郎怀纵马缓缓过去,竹君见她果真下马坐在树边,从衣领里掏出个什么把玩,才放下心来。

    四个人都是久经猎场的,真放开手脚,不多时便得到许多。除了常见的沙兔沙狐,连带狼也被安牧猎到。

    “方才那可三头,我追了一头,剩下两头奔着你们去,你们怎么不抓它们?”安牧好奇问起竹君,只听这位侍女道:“咱们爷是郎氏,虽不同字,但除非逼不得已,郎府上下不得伤狼族性命的。”

    “哼,你们汉人讲究真是奇怪。”安牧看了眼郎怀,道:“她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当年攻破于阗的首功么?”

    竹君一脸傲然,道:“弱不禁风?你在说谁?”

    安牧朝着郎怀的方向努努嘴,道:“自然是你家爷。”

    这话却让竹君笑出声来,道:“公主殿下,这话若是放长安城中给御林军听到,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安牧有些不太明白竹君的意思,疑惑道:“唾沫星子?你们汉人怎么喜欢这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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