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韦谦易长笑道:“好孩子,果然没辜负我们这些老人家对你的厚望。你能有这份常心,安西又怎会不平?须知你爹爹在安西耽搁多年,为的就是一劳永逸。丛苍澜瑚看似风光无限,不过是烈火烹油,能绚烂一时,得不到长久。”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按着我对此人的了解,断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何以行事如此?”郎怀满腹疑惑,直到此刻才和韦谦易说了出来。

    “只怕四王的妹妹,远比咱们想象中更有手腕。”韦谦易朝着逻些的方向看了眼,道:“阿怀,战场虽然在此,但不妨将目光放长远。此战之后,我大唐该如何和土蕃交涉,比此战更为要紧。”

    “嗯,阿怀理会的。”郎怀紧了紧眉,因着天气寒冷,不由咳嗽两声。

    “怎么这次见你,愈发弱不禁风了。”韦谦易看了她一眼,只见郎怀脸颊殊无血色,眼眶深陷,便道:“便是事忙,也该注意身子。”

    一旁跟着的陶钧趁着机会插嘴道:“淇公该好好训训爷,咱们跟着的总劝,奈何爷心里搁着事儿,怎么都不听。”

    “陶钧!”郎怀啐了口,对韦谦易道:“实是旧伤发作,已经在调,舅舅放心吧。”

    “对了,你说的那个安牧公主,打算怎么处置?”韦谦易没再深究,转而问起安牧。

    郎怀思索片刻,道:“我算着她还有东西没开口,因而刻意晾她几日。咱们回去后,等她找上门就行。至于怎么处置,看她能说出什么吧。”

    舅甥二人相视一笑,根本不将不日开战的龟兹放在心头。不知丛苍澜瑚知晓,该作何感想。

    前方已然开战。丛苍澜瑚满打算此战当可迅速结束,未曾想顾央提前布置好了战壕,利用地形先给丛苍澜瑚当头痛击。双方在龟兹城外交战三昼夜,顾央才命所部缓缓撤回龟兹。

    丛苍澜瑚忙遣精骑追击,却遇到等候多时的李进。前锋营的千余重骑磨刀霍霍,等丛苍澜瑚反应过来鸣金收兵之际,已有两千余骑被李进截断退路,联合龟兹城墙上的守军,一阵箭雨后,李进大喝一声杀,便消磨殆尽。

    首战告捷,此役歼敌数量虽少,但狠狠打杀了土蕃的士气。一时间唐军军心大振,李进的名号迅速在平西军中传颂,连带着整个前锋营,均跟狼崽子似的,个个奋勇。

    愤怒之后的丛苍澜瑚,终于从先前的轻敌中缓过劲来,命令大军扎营,打算稳扎稳打。土蕃士兵久居严寒,龟兹冬日虽冷,但土蕃人不惧。这是他们的优势,亦是唐军的颓势。

    丛苍澜瑚命令大军每日佯攻各门,耐心战机。他不着急,龟兹城内守军不过两万,城池虽小,但唐军疲于奔命之中,定会给他破城留下机会。

    转眼便过了年关,已经来到至诚年间。

    这夜里郎怀终于回来,才到自己屋前,便看到那位安牧公主身着棉衣,来回踱步。韦斯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目不斜视的样子,看上去略有滑稽。

    “公主有事?”郎怀摘下斗篷的兜帽,笑呵呵道:“明日便是我大唐的初一,新年到了。”

    “沐公,我找你有事。”多日的等待耗尽这位公主的耐性,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郎怀挥挥手,道:“来的正好,我带了些酒菜,咱们边吃边说。”

    在小书房摆下还是温热的菜肴。竹君从木盒中取出来的时候,见安牧流露出好奇的神色,笑着解释道:“这盒子里有夹层,放了水隔着烧炭,因而不会冷掉。”

    几样长安府里常用的小菜,并着盒竹君自做的栗子糕。陶钧为安牧斟上冷魂烧,却没给郎怀倒。

    “想来公主殿下知晓,丛苍澜瑚已经迫不及待对龟兹出手。”郎怀拿起筷子夹了口酒香酿鹅,尝了尝道:“嗯,杨大人府里的厨子,此菜做得颇有咱家里的味道。公主尝尝看习惯不。”

    “你不怕龟兹守不住么?”安牧心下鄙夷她这等公子作风,只道她和西域那些纨绔一个德行,不由得有些为自己的选择悲哀。

    郎怀将邸报丢给她,道:“有李进顾央在,龟兹万无一失。”

    虽不知她哪里来的信心,但安牧还是生不出反驳的话来。菜肴虽佳,她却食不知味。

    停杯投箸,安牧公主正色道:“我愿以我的名义,于西域诸国遗民中招募勇士,和大唐共同抵抗土蕃入侵。”

    郎怀正夹了一口白酌菜心,只“哦”了一声。

    “大唐安西四镇兵多将广,但如今俱成游勇。”安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道:“虽说这些勇士人少,但比你们更熟悉安西地形,可以帮助大唐将这些人都收拢起来。”

    郎怀看了看她,道:“不够。”

    安牧咬着唇道:“我还知道一条密路,虽说艰难,但可从龟兹绕过土蕃封锁,直达于阗。”

    郎怀装作平静,极快看了眼正大双目的竹君。她这月余打的算盘便是思虑如何把丛苍澜瑚折在安西,才能和固城进行对大唐更有利的交易。

    “公主所说的那条路,恰好我也知晓一二。”郎怀不动声色,将安牧的焦躁看在眼里。

    “我走过!”安牧提高声音,带着气愤道:“唐人!请你体谅一下还在受苦的西域普通百姓!我虽有私心,想要拯救亲族不假,但也想救那些无辜的人!”

    她去了伪装的脸上是盛怒的神情,的确是异域最美的女儿。而她愿意作为向导,也出乎郎怀的预料。

    “咳咳……”郎怀手捂住口唇,低声咳了咳,才续道:“明日本将会以公主的名义发出檄文,召诸国兵勇,为您麾下。请问您有什么信物作证么?”

    安牧一愣,没料到郎怀这般痛快答应。她想了想,从贴身衣襟里取出一把金制匕首,递给郎怀道:“这就是信物。”

    郎怀接过,但见鞘上镶满各色宝石,顶端似乎有个机括。她没在意,随手交给身边的陶钧,道:“请公主放心,开春天气好转,再行定夺计划。这些日子,还请公主在此好生修养。”

    她站起身道:“这个栗子糕是我夫人极为喜欢的,公主不妨尝尝。您且宽座,阿竹留着伺候,待会儿送公主殿下回房。少陪了。”

    郎怀离开,安牧捡了块儿栗子糕尝了尝,忽而想起自己的匕首,一抹羞涩爬上了她蜜色的脸颊。

    第122章  悠悠行万里(五)

    春雪未融,山道上嘀嘀嗒嗒落下山巅的融雪,让道路更加陡峭艰难。

    一队自北而来的商旅正顺着山道蜿蜒向下。他们货物不多,走得小心翼翼。大部分人均是老练的架势,唯独其中一个账房打扮的年轻人,略有些步履维艰。他不过仗着年轻力壮跟着,不像其余人,仔细看去均是练家子。

    这一行人自然是郎氏的钉子,和翰林章安仁。领头的却是沐公府大管家郎乔。从长安出发,已然走了月余。山中依旧寒冷,但好在最难走的路已然走过,今日出山后,路就容易多了。

    危险也就更多。

    歇脚的时候,郎乔特意多拿了块儿干肉递给章安仁,道:“吃吧。”

    公子哥脸上多了许多风霜,一开始还会推辞的他接过来后,就着水囊里的冰水,大口用力嚼着。他含糊不清道:“多谢。”

    郎乔对他多有照拂,章安仁心知肚明,亦是感激的。局面紧张,他们一路入蜀,走的均是寻常道路,借宿普通人家。这些见识才让章安仁明白世恶道险,并非他所以为的万民皆太平。

    一开始站出来,这书生或许带着些别有用心,如今却真的想为大唐阻止这次不必要的刀兵之灾。只是他也明白,或许此次便是舍身成仁了。

    待填饱了肚子,队伍再次出发,向着山下行进。章安仁忽而开怀起来,吼了一嗓子益州百姓家常唱的歌,颇有些无赖的气息。

    初一刚过,李遇迫不及待地离开大明宫,前往明德门迎接抱琴。

    御辇驶过朱雀大街,让本在家中团聚的百姓们争起好奇,临街观望。待过了午时,辇车果真在金吾卫的护持下缓缓归来。

    民声鼎沸,车内的一家三口却浑然不觉,其乐融融。

    李遇略有生涩地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仍旧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抱琴坐在他身畔,身材略有丰腴,只温柔瞧着这一对父子。

    “陛下,到大明宫了。”辇车外江良低声说了句,李遇浑不在意,道:“嗯,直接回清晖阁。”

    他说罢,抬起头看着抱琴道:“我知道你定会劝阻,但此事听我的。”李遇孩子气般撩开车帘,道:“你瞧,这便是丹凤门。但如今国库空虚,含元殿和东宫均还未修。”

    抱琴心下明白,但还是道:“只怕年节过后,朝臣们不会答应的。陛下,您还是……”

    “抱琴,你非要这般唤我,我不也由得你么?”李遇打算她,道:“如今我成了皇帝,大约这一件事,才让我觉得有些乐意。”

    谁能料到临淄一别,本是普通藩王的李遇会因缘际会,登上皇位?消息传回后,抱琴但觉惊讶,更多的是担忧李遇会不适应。一别小半年,她独自一人经历产子,心性亦非昔日可比。

    到了清晖阁,和明达厮见过,这妯娌二人逗弄着小孩子,宫中难得出现欢快的笑意来。

    “七哥,你想好名字了么?”明达想起藏在沐公府里的李栋李棠来,道:“栩儿他们都没了,你可还要从木字?”

    李遇点头,笑道:“六哥的孩儿们不也从木字?我的孩子自然该如此。”

    明达抱琴沉默下来,看着李遇抚着下巴思索,直等了大半刻工夫,才听李遇道:“这可真真痴傻,便取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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