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贤王府内院。
    房中,起床不久的凌潇潇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名婢女毕恭毕敬地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妆打扮。
    凌潇潇细细端详着铜镜中愈发憔悴的自己,手指轻抚着眼角的丝丝皱纹,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喜不悲,但内心深处却难掩哀伤与失落。
    女人爱美乃天性使然,纵使凌潇潇青春远逝,却仍对自己的容颜十分在意。
    洛天瑾不在的短短一年,她仿佛苍老十岁不止。
    “夫人,这里……又冒出一根银丝。”
    突然,梳头的婢女眼神一变,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满眼慌张地望向铜镜中的凌潇潇,似乎在等待她的答复。
    “还问什么?”
    未等凌潇潇开口,侍立在旁的雁不归面色一沉,斥道:“快快拔掉,小心一些。”
    当初,雁不归被龙象山护法“无名”一剑毁容,以至半边脸颊狰狞可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如今,雁不归用黑纱遮住半边脸颊,既是对他人的一种避讳,亦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是……”
    “算了!”凌潇潇面露无奈,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今天拔掉一根,明天又会长出十根。老了就是老了,何必自己糊弄自己?”
    “夫人……”
    “留着吧!”凌潇潇摆手打断雁不归的劝慰,漫不经心道,“以后也不必再拔,顺其自然就好。”
    “遵命。”婢女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动作变得愈发小心谨慎。
    “夫人年纪不大,只是心事太重,劳神过度。”雁不归满眼担忧地望着楚楚可怜的凌潇潇,惆怅道,“贤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件事令夫人省心。朝乾夕惕,事必躬亲,长此以往夫人的身体如何吃得消?”
    “不是还有你吗?”凌潇潇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你替我分忧,我心里踏实许多。”
    “不归才疏学浅,唯恐辜负夫人重托。”雁不归谦逊道,“只盼公子能早日康复,小姐能早日振作,由他们替夫人扛起贤王府的重担。”
    提起洛鸿轩和洛凝语,凌潇潇的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她似乎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心怀郁结,一想起来就心痛如绞,故而匆忙转移话题:“听说谢玄昨夜出去了?”
    “是。”雁不归如实作答,“非但出去了,而且……一夜未归,直至黎明时分才醉醺醺地回来。”
    闻言,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摄人心魄的幽光,语气也不再像刚刚那般柔和,变得深沉而凝重:“他去哪儿了?”
    “据报,谢玄昨夜去了……名伶雅苑。”对于谢玄的去向,雁不归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名伶雅苑?”凌潇潇大吃一惊,“堂堂贤王府的府主,竟然去逛青楼?”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可经过多方查证,谢玄昨夜确实在名伶雅苑。”雁不归尴尬道,“而且……他已不是第一次和勾栏女子私会。枉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却不料知人知面不知心。谢玄外表忠厚老实,背地里竟如此放荡不羁。”
    “简直胡闹!谢玄何时染上这种毛病?”凌潇潇越听越惊讶,越听越气愤,“昔日瑾哥在时,他做任何事皆规规矩矩,从不沾染半点恶习,怎么……”
    “也许……府主在时他尚有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如今府主不在,谢玄再无约束……”
    “这个谢玄,年轻时尚且洁身自好,年纪越大反而越不知羞耻!”
    “谢玄自甘堕落,夫人不必为他动怒。”
    “他自甘堕落我不管,但我怕他连累贤王府的清誉。”凌潇潇怒道,“瑾哥在时,上至七雄,下至八门弟子,谁敢流连于烟花柳巷?派人去名伶雅苑,问问究竟是哪个狐狸精勾搭他。如果……如果真有相好的,就替她赎身,然后在城郊买个院子暂时安顿,省的谢玄天天跑去青楼丢人现眼。”
    “我真不明白,夫人对谢玄仁至义尽,他为何执迷不悟,迟迟不肯与夫人一条心?”
    “我不是对谢玄仁至义尽,我只是替轩儿保住贤王府的清誉。如果此事宣扬出去,恐怕等不到轩儿苏醒,贤王府便已名声扫地。”
    “夫人明鉴!”
    “对了!年前从关外来的那个叫雷……雷什么的,似乎和谢玄走的很近。”
    “雷震!”雁不归蔑笑道,“此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贪婪之辈,好色之徒。据报,自从他来到洛阳,几乎天天吃喝玩乐,夜夜左拥右抱,一件正经事都没有做过。我甚至怀疑……谢玄沉溺酒色的毛病是雷震传染的。”
    “他来洛阳城究竟意欲何为?”
    “据说在关外活的厌倦,想来中原见识一番。”雁不归一脸茫然,缓缓摇头。
    “关外有‘上京四府’,雷家正是其中之一。”凌潇潇沉吟道,“爹告诉我,‘上京四府’于年前相继入关,分别投奔不同的地方。雷震在洛阳城和谢玄勾肩搭背,袁孝眼下在武当山对爹阿谀谄媚。其余两家……一个在湘西腾族,另一个在河西秦氏。爹认为此事绝非巧合,其中必然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谋。因此,他叮嘱我们对雷震严加提防,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清风盟主所虑甚是,我马上多派一些人盯着雷震。”雁不归拱手领命。
    “若说他们是敌人,投靠湘西腾族、河西秦氏倒是情有可原,但投靠武当和我们就有些……说不过去。可若说他们是朋友,雷震又为何装疯卖傻,见到我的时候一直胡言乱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凌潇潇踌躇不决,喃喃自语,“又或者……真如雷震所言,‘上京四府’明争暗斗,四家并不和睦。于是分道扬镳,各自入关另觅安身立命之所?”
    “依我之见,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夫人都不必过于紧张。”雁不归满不在乎地笑道,“上京四府就算拧成一股绳,也不过是一群眼高手低的乌合之众,其实力和底蕴根本无法与中原门派相提并论。因此,无论雷震意欲何为,夫人都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威胁最好。”凌潇潇对雁不归的分析颇为认同,故而缓缓点头,“眼下,我没有心思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你们自行处置。如果雷震循规蹈矩,只是在洛阳城花天酒地,而非兴妖作怪,你们大可不必睬他。此人有万贯家财,捧捧洛阳城的生意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省的那些商贾天天向我们诉苦,伺机拖延交数。可如果你们发现雷震图谋不轨,也不必顾念他和谢玄的交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若遇谢玄从中阻拦,就说……是我的意思。”
    “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雁不归见凌潇潇心神不宁,不禁暗暗叹息,愤懑道,“自从天下英雄从长白山铩羽而归,柳寻衣仿佛人间蒸发,一连数月竟无丝毫音讯……”
    “被此事害的最苦的人非爹莫属。”提及柳寻衣,凌潇潇忍不住唉声叹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柳寻衣牵着鼻子走,令各门各派滋生不满,怨声载道。有些厚颜无耻之徒趁机向爹讨要‘辛苦钱’,眼里全无对武林盟主的敬畏,甚至有些人在背后对爹冷嘲热讽,妄加非议。再加上朝廷在背后不断施压,令爹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再者,爹有意借机试一试谢玄的忠奸,却不料谢玄在得知柳寻衣被困的消息后,竟置若罔闻,毫无动作。流年不利,诸事不顺,皆因柳寻衣而起。此子一日不除,我和爹一日不得安宁。”
    雁不归在心里快速盘算,大胆揣测:“有没有可能……谢玄并不是内奸?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会他?”
    “如果他不是内奸,又是什么人向少秦王告密,让洵溱于千钧一发之际救走柳寻衣?如果他不是内奸,为何对追杀柳寻衣的事百般敷衍,千般搪塞?”凌潇潇纠结道,“可如果他是内奸……又为何迟迟对柳寻衣的危险视而不见?偶尔一次、两次躲过我们的试探也许是侥幸,可他每一次都毫无破绽,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夫人所言甚是……”
    “不归,我现在心乱如麻,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凌潇潇伸手触摸着铜镜中的自己,语气忽然变得阴狠而冷厉,“至于谢玄的忠奸……除非他亲手将柳寻衣交给我,否则我永远不会相信他。爹的意思是,如果再捉不住柳寻衣,唯有将屡屡失手的罪过推到谢玄头上。揭露他暗通奸贼,走漏消息,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让爹远离众矢之的,暂时得到喘息。”
    “夫人是说……必要时,对谢玄宁枉勿纵?”
    “是……”
    “砰、砰砰!”
    就在凌潇潇与雁不归推心置腹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陡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是谁?”
    “夫人,我是谢玄。”门外响起谢玄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有……要事求见。”
    闻言,凌潇潇与雁不归同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谢玄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为何不请自来?”
    面对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沉吟再三,百思不解的凌潇潇索性摒弃杂念,开门见山地问道:“何事?”
    “谢某探听到柳寻衣的下落,敢请……夫人定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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