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郭婆子一去,两三天没见回音。

    平安原本心中还抱着希望,一天天的,偷空站在门口往柳树屯方向睃望,眼见赵家没有回信,想是对谢家的彩礼不满意。

    谢王氏看儿子心中闷气,不由得拿些儿话开解他:“他赵家想让闺女嫁个财主哩!要不啥时候不来提亲,偏在咱家买了庄子时提亲,这不明摆着图咱家的钱么!咱家的钱儿是大风刮来的?咱娶不起他家那金子做的闺女!再说,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闺女还不好找?”

    “娘……我也没说啥……”平安就拉拢着头说,语气闷闷的。

    谢王氏就怒其不争的敲了他的头:“没才料的东西!你还用说啥?都写在脸上了!你见识薄,没见过漂亮闺女,还没跟人家说上两句话,就把魂都让人给勾走了?成天站在那门口跟门神一样往柳树屯看,堂屋里挂兽皮——实在不像话(画)哩!傻儿子,你没看出来?人家在故意钓你?那郭婆子第一回来咋不明说赵家要的彩礼高,相看时那赵二姐打扮的妖里妖气、乔模乔样,白纸上画黑道——明摆着是引你上钩?后来为啥要那么高的彩礼?你这个榆木疙瘩,咋就不开窍哩!”

    “哪儿有妖里妖气了,我瞧着就挺好……”平安不觉分辨了两句,见他娘黝黑脸儿拉的老长,就不敢再说话。

    “你长大了,敢回嘴儿了,恁娘的真心话儿也不愿意听了?你愿意娶赵二姐,还得看她愿不愿意嫁你哩!‘凤凰无实处不落’,你想娶她也简单,也想法子弄得那金山银山,你不去就她,她反倒来就你哩!”谢王氏就打击儿子,见平安垂头丧气的,总归是心疼多些,就慢慢安慰他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的好儿,不管娶不娶那赵二姐,你也得争口气,不叫人看你不起哩!”

    被谢王氏训了两回,平安慢慢的将那热腾腾的心冷了下来,每日只是去菜棚子里闷头干活。

    重阳节刚过,柳树屯沈家庄子上办的书塾就开学了。

    第一天上学,谢青山和谢平田亲自赶着骡车送志远志诚去书塾,谢萱就也跟着,去看看明代的书塾是什么模样。

    原来这学堂就在距离柳树屯村半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原本是沈家的庄子,盖着两进的院子,都是青砖大瓦房,前面一进院子用作书塾,后面住着先生一家儿人。

    书塾里共有两个学堂,分别是“小学”“大学”。

    “小学”主要是六岁左右的孩子们进行开蒙,学的都是蒙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简单的数术几样,一般需要两到三年。

    等年末先生进行考核,考核过了就开始升入“大学”,学孝经和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然后是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些都学会了,才能去考童子试。

    童子试包括三项,县试、府试、院试都过了,才能取得生员,也就是秀才的资格,整个过程从开始识字到取得秀才资格,大约需要十年时间。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考不上秀才的,后世有人做过统计,明代考中秀才的几率是万分之一,也就是说一万个人里面大约有一个人能考中。有人读书读的头发全白了,仍然是个童生,这也不是稀奇事。

    那些考不上秀才的人都去做啥了呢?

    在古代学会识字,哪怕没有取得秀才资格,出路也比那些不识字的广阔高级多了。可以当掌柜、账房先生、牙侩、学医、看风水看相、代写信、卖画,替人收租,也是个好去处。

    谢萱跟在谢青山身后,见那塾师果然是那日在文铺看见的老先生,谢青山就赶紧让志远志诚上前磕头。原来这先生姓张单名一个羽,字长生,五十多岁年纪,涉县人士,带着浑家在临漳县教书,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同是秀才,在县学读书;女儿同浑家都随他在书塾后院居住。

    学堂里的格局,小学设在西厢房,大学设在东厢房,堂屋是先生待客休息之所。一间倒座房是大厨房,因附近几个村落里学生都在此上学,有些学生离家甚远,于是学里请着一个附近村里的厨娘,帮扶张先生浑家一起上灶给学生们做午饭。学生们每月多交二百文钱,书塾管午饭和茶水。

    谢萱大约看了看,小学堂里人多些,大约有三十多人,大学堂里人就少了,只有二十来个。

    看来经过小学学习几年后,家长和老师就经过了一轮筛选,那些确实没有学习天赋的就回家去了。

    谢萱虽然看不出这先生教的如何,但看这学堂里屋室洁净、井井有条,是个正经学堂的模样,不禁暗暗点头。

    这书塾也是分好坏的,君不见有那等书塾,教书先生只为糊口不为育人,教学只是随便糊弄,挣得两个银钱过活而已,管那学生是学好学坏。就如清代袁枚所说:漆黑茅柴屋半间,猪窝牛圈浴锅连。牧童八九纵横坐,天地玄黄喊一年。

    虽然今日来送学生的家长挺多,但在这孔孟之堂、教习之所,人们还是不敢大声喧哗的,相互见礼只是作揖小声问候。

    见志远志诚磕了头,先生认出是那日文铺里提点过的孩子,就多说了两句,喜的谢青山黑堂脸儿上不住的笑。

    因这日是开学的时候,来送学生的人不少,每个人都想要上前跟先生攀关系送礼物,让先生关照自家孩子,最后先生不胜其烦,找个要上课的由头,将大人都赶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谢青山对大儿子平田说:“我看这位张夫子是个好老师哩!学堂是个学堂的样子,学生们见了夫子也规规矩矩的,我今年春天还见过岗下村孙家那皮猴儿,淘气的不像样子,现在在张夫子跟前儿竟也规规矩矩的了……”

    谢平田一向平和的脸上也显出高兴的神色来,“这先生手底下教出两个秀才哩,我听傍边有人闲谈,说他儿子也是个秀才哩,现在县学里读书,相必是耕读传家,这样的老师,咱也放心将孩子交给他哩!”

    谢萱听着,不禁感叹,古往今来对孩子的教育,哪怕隔了五六百年,感情和期待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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