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的女人陆且将从未见过,但见那女人笑起来的样子与常寄有些相似,便大致能猜出那女人的身份。他素来不喜欢关心别人的私事家事,更从不会主动过问。此时他看到那张照片,这才发觉常寄和他聊天说话以来,似乎都没怎么提到过自己的母亲。

    早逝了吗?陆且将想到。

    这疑问在他心中过了一下,很快便被他忘却了。这常家论起来,也不过一个是他的导师,一个是他的同学,没有太大的关系罢了。

    四月的天说变就变,中午还出了会太阳,等到一餐午饭过去,外面就已经下起了大雨。许新茶这会儿正带着让他一点都不省心、还时常统一战线来膈应他的三个手下在时研所旁边的餐馆吃饭,瞧见下大雨,许新茶也没了回家的兴致,干脆就待在时研所里了。

    这场雨下得很大,还时而伴有闪电雷声,让人心中很是郁闷。许新茶看了看最近的天气,发现这种雷雨天气要持续到月底,就忍不住扶额——有哪个工作党喜欢踏雨上班的?不过所幸,最近的工作也倒是轻松,没有再出什么案子。

    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此打住,不再追查。既然清楚背后那个“白驹”很有可能是最终幕后黑手,那么许新茶他们是势必要把人揪出来的。

    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戒指,这东西还完全得看技术部。现在万齐喑放下了手头上正在研究的几个新设备,专心致志摆弄起那枚戒指来。他的阵地从他的专用办公区转移到了时研所二层的图书馆,希望从历史遗留下来的时间古籍里找到一些线索。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了,许新茶干脆关了电脑拿出手机刷刷看,刚打开锁屏就看到一条推送——“春季,抑郁症的高发季节,关心身边的抑郁症患者”。

    许新茶发了会儿愣,然后点进去了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写得中规中矩,大多都是许新茶很了解的事情。曾经那位他没能从钟附守哥哥手下救出来的朋友,正是患抑郁症的病人。但他表现得实在像个普通人,笑嗔哀怒,一应俱全,直到死,许新茶都没发现他是位病人。

    此后他便有了一个习惯,若是看到抑郁症字样的文章或书籍,他都会去看一眼了解一下,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想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一把。

    许新茶看着看着,陆且将忽然打来了电话:“许所。”

    “嗯?”经历了昨晚突如其来的告白,虽然许新茶一时震惊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到底不是个毛头小子,这会儿已经没有这么无措和震惊了,何况现在连人都没见到,“雨下这么大,带伞了吗?我去接你,一起吃晚饭?”

    那头的陆且将似乎低笑了一声,许新茶几乎能想象到那张好看的脸上的模样,一定是眼睫微垂,嘴角轻轻翘起:“好。”他顿了顿,又道:“许所什么时候让我搬进你家?”

    “咳,这个”许新茶翻动着桌前的台历,“当然要挑个好日子让你进门。”

    这回陆且将是真的笑了,他是极少这样笑的,多数都是礼貌性地扬一扬嘴角。许新茶隔着手机听他低哑温柔的声音,心中悸动。他明白那是陆且将一定不会轻易给别人看的表情。

    于是他冲动之下,脑子不甚清晰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对陆且将有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也不可否认地喜欢陆且将的长相,但更多的是对这人平时对他一点一滴地关照而动了心。

    “我是时间系的学生,”陆且将慢慢地说,“你长我四岁,我一直很倾慕你。”

    这种缓慢而安稳的日子很是舒畅,虽然每天下着大雨衣服干不了,但身边有美人相伴,许新茶完全可以忽略这该死的天气。他果然择了一个好日子让陆且将住进了自己的家,这事和付川川一说,这位正在整理月底工作报告的川姐睨了一眼不知谁放在旁边的老黄历,一眼就看到了“宜嫁娶”三个字。

    “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付川川震惊了,震惊到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脱离了工作状态,“你还要不要脸了?人家住你家是想有个安静的环境写论文做研究,你倒好!”

    “……”他们的事情还没有公开,何况所长及其助理的办公室都在第三层,与部门之间是不同楼层的。因此到现在付川川等人还没有发现,还是只当许新茶“臭不要脸”地追求人家,“说什么呢,这日子黄道吉日啊!”

    “我不跟你说了,忙着。”付川川对这领导一点办法都没有,“祝你心想事成。”

    “你就是嫉妒。”许新茶十分欠打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飞快地跑了,把付川川气得要命。

    他怡然自得优哉游哉地拾掇好自己,准备邀请自己的男朋友与自己共进晚餐,心心念念的人就打来电话了:“学校出了些事,抱歉不能和你一起了。”

    “没关系,你学习重要。”许新茶习惯性地说出学习重要四个字,忽然一怔,发觉陆且将说的是“学校”,“你们学校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有些说不清楚,你今天很忙吧,没看手机,辛苦了。”陆且将那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你看看手机,当地新闻应该报道了。”

    许新茶打开手机刷新闻,连关键词“B大”都无需搜索,他就看到了位于热度位于第二条的新闻——“B大女学生坠楼。”他吃了一惊,点开一看,虽有图片,但全都被打上了马赛克,最后一张则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坠楼地点,许新茶点开大图看,那里仍然有未被冲刷的残留血迹。

    估摸着是事情刚刚出来,这篇报道写得并不是很详细。许新茶活到现在,其实每一年几乎都可以看到这种学生或坠楼或自杀的新闻,但每一次看,心里依旧很沉重。他把新闻关了,望向窗外,外面仍然阴沉沉地下着大雨,仿佛是在为这一场悲剧垂泪。

    陆且将不仅连晚餐都没有回来吃,连许新茶的家都没有回。听他说坠楼的那个女孩子和常寄有些交情,甚至常寄还有些喜欢那个女孩子,这一下子人去世了,有些缓不过来。他不肯回家,只闷在宿舍里一步都不肯出去,无奈之下常含平只好拜托与他同宿舍的陆且将照看一二。

    这件事的处理方式无一例外,虽然纸包不住火,被媒体第一时间报道了,但校方仍然在极力推脱自己的过错。他们穿着整肃的衣服,脸上是尽力捏出来的悲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世人说:“我们无错,你的女儿是自杀。”

    失去女儿的母亲悲痛欲绝,怒火交加,终于将校方和女儿的班主任告上了法庭,要求他们出示监控录像,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天台楼顶的监控探头坏了,并没有拍到死去的女学生究竟是失足还是坠楼。

    更关键的是,学校居然还找到了逝去女学生的抑郁症诊断书,还根据室友的反应说明了那位坠楼的女学生在坠楼前是有轻生倾向的。

    逝去女儿的母亲拿不出其他的证据,学校这边却颇具上风,不公开的法庭上,那位母亲竟然当场晕过去了。

    这些都是许新茶从陆且将的口中听到的,而陆且将则是从常寄和其他讨论的同学那里听来的。常寄自从那位女学生出事以来一直很消沉,人的活力也少了不少。陆且将本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他能做到的只有看着常寄,不让他也出事。

    他不知道常寄有多喜欢那位女孩子,只是细细想来以前的事,常寄在跟他呱拉呱拉聊天的时候的确会时不时地提到一个小学妹,有时候还会单独出去。只是陆且将从来无心于这样的事情,没有察觉罢了。

    求而不得的感觉,陆且将也着实体会过的。

    只是他最终得了,常寄是永不可得。他必须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淡忘这段记忆。

    许新茶听着陆且将平淡如水地给他叙述,心里的火气就有点压不住。他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恨不得早日与学生的死划清界限的人,拿着学生生前最痛苦的事情,来当做自己挡箭牌。

    抑郁症又怎么了?他们一样是正常人,只不过生病了而已。

    但许新茶没有办法,这件事情还未定性,尚且不知道究竟是坠楼还是自杀。他就算心里再愤慨,也无权插手此事。这告上法庭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另一个监控录像便出来了,令人惊讶的是,那监控录像里的人居然是那位坠楼的女学生和常寄!

    监控录像中,大雨之下常寄和女学生撑着一把绿色的伞,并肩走过一段小路,随即消失在道路尽头。校方称,那条路既可以通往男生宿舍,也可以通往天台楼顶,还能通往后面的小树林。

    常寄终于出来受访,他人消瘦了不少,眼睛也有些无神,一接触到那位母亲的目光便立刻低下了头。他似乎还是有着无尽的难过:“我、我当时不知道韵锦……我和她分开之后,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去小树林,我就自己回了宿舍。”

    他掩面而泣:“但我真的不知道……”

    那位母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不停地回想着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那样活蹦乱跳像花儿一样的女孩子,就这样永远离自己而去了。

    这件事发生在四月底,五月初,不知道是不是这时候老天终于记得要开始转热,断断续续下了快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住,并且放晴了。

    互联网是快速流动的,这件事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一样,激起层层涟漪,最终还是会消失,沉入湖底。没过多久,这件事的关注度就下降了不少,连许新茶一忙起来都会忘记。

    他略有疲惫地站起来准备下班,却忽然收到了来自付川川后勤部的无差别通讯。

    “许所,市局转来一个案子。”付川川说道这里,忽然咦了一声,“被害人苏韵锦,B大大二女学生。许所,这不就是之前那件事吗!这真的不是自杀啊!”

章节目录

时间研究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秋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秋凉并收藏时间研究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