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的形势对盟军非常不利。”

    “兵力的耗损正在加剧……”

    “若是不能登陆,大型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场,也不能及时补给……”

    盟军指挥舰上,各国的贵族将领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当前的战局。这时,一道轻蔑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插了进来。

    “哼!都是些蠢货,说了半天废话,没一句是有用的。”

    这个傲慢的态度,成功地将在场十几位贵族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他身上。说话的是一位金发蓝眼的少年将领,他只有十七岁,是东大陆十五国盟军贵族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个。缘由很简单,因为他来自东大陆第一大国——这场战争的主导者,是赫里岚谛王的孙子——吙弗·赫里岚谛。

    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是个等级观念极强的民族,这种等级差异不仅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甚至扩展到了国与国之间。从古至今,土地都被莱佩濂人视为最有价值的财富,因此,至少从表面上看来,疆域的大小也间接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实力。不管怎么说,各国的领土都是凭武力和谋略强取豪夺而来的,自然也算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但令这位年轻的王子如此傲慢的原因并不止这些。吙弗王子的父亲曾经冒犯了他的祖父,也就是现任赫里岚谛王的权威,因而被废了双腿,也失去了继承王位的资格。所以,吙弗王子自小就被当成赫里岚谛唯一的储君来培养,他无时不在骄傲地展示着“最高贵最有权势”的姿态。

    赫里岚谛王当然不止有一个儿子,但吙弗王子的父亲却是长子,而他又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在等级制度极端森严的赫里岚谛,只有母亲出身高贵的长子嫡孙才有资格继承王位,其余子孙几乎都是候补。若是长子嫡孙没有意外的话,其他子孙的地位连普通贵族都不如,生存也十分艰难。

    在吙弗王子出生至今的十七年里,至少在赫里岚谛的领土上,他有权获得一切他想得到的东西,也有权抹杀掉一切他看不顺眼的东西。他对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坚信不疑,并认为别人对他的服从是理所当然的。

    此次率领赫里岚谛军队与征西盟军一同远洋出征,其实是吙弗王子自己的意愿,赫里岚谛王似乎也有意锻炼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尽管赫里岚谛所出动的兵力和战船比其他国家要少很多,但仍然撼动不了它作为战争主导国的领头地位。

    “吙弗王子有何良策?”西西亚的将领赶紧问道。西西亚是东大陆西部的沿海小国,国王是个见风使舵者,所派遣的最高将领似乎也深谙其道,谁也不得罪,顺着大势走,有便宜就捡,没便宜就不轻易出头。

    还有几个小国的将领也赶紧附和,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取吙弗王子的良策,压根没人在意他傲慢的态度。事实上,这些趋炎附势的小国,也确实都在暗自等着吙弗王子发话。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盟军正处于明显的劣势,聪明人当然都不愿意承担失败的主要责任。

    吙弗王子显然十分享受别人的仰望,这样更能增加他的优越感,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油然而生,傲慢地开口道:“何必跟一个野蛮的下等民族浪费时间呢?如此不识好歹,等我们登陆之后,那些未开化的贱民估计也只会给我们添麻烦,为了永除后患,不如现在就干脆全部消灭掉好了。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水边的土地是神明赐给智慧民族发展文明的地方,而不是给那些野蛮人打猎的场所。”

    “哈哈哈,吙弗王子做事果然利落,打仗就是要这样才爽快。”纳博兰德将领德·埃罗大笑地声援道。纳博兰德是东大陆第三大国,位于东大陆的东北沿海地区,以宗教治国,信仰蜥神教,战争中每占领一地,必定强迫当地民众更改信仰,否则就屠城。纳博兰德人长期从事着残酷的战争活动,早已把荼毒生灵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是他们的习俗。

    “可是,依目前的战况而言,我们要如何才能消灭那些野蛮人呢?”丽西的将领嘴上谦虚地表达着自己的疑虑,心里却十分不屑。现在的形势分明对盟军不利,说不定很快就要灰溜溜地逃回东大陆了,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却在大言不惭地说要消灭萨瓦敕人,简直可笑!丽西是个自视甚高的南方内陆小国,虽然没有战船,但出动了不少兵力,显然也是很想争取一些好处的。

    在场多数国家的将领都保持沉默,悄悄地打量着彼此的神色,尽管心中都有不服,却没人表现出来。尤其是葛埃兰德那位年轻的将领,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适模样,仿佛这只是一场春游,既不参与讨论,也不趁机巴结,着实令人猜不透葛埃兰德加入盟军的真实意图。葛埃兰德是东大陆北方的沿海大国,国土面积位列第五,国王是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除此以外,其他信息几乎无人知晓,可算是东大陆最为神秘的一位国王了。葛埃兰德此次出动的战船和兵力也很少,好像真的只是出来看看风景而已。

    吙弗王子当然不会在乎这些人的态度和意见,在他看来,他们此刻的表现,不过是地位低下的人对地位高贵之人的嫉恨罢了。他们表现得越是谦卑,越是怒不敢言,就意味着他们越是畏惧他的权威。于吙弗王子而言,这反倒是一件令人愉悦自得的事情,并没有丝毫不适。只听他傲慢地笑道:“哼,只凭你们当然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我赫里岚谛早已研制出了一种特别的武器,虽然此前未曾正式投入战争,但所有的实验都已表明了它的威力……”

    说到此处,吙弗王子有意顿了顿,顺便欣赏了一下各国将领们那一副副既怀疑又极力想要获知真相的蠢样。其实,东大陆无论哪个国家,都在暗中研制秘密武器。所谓的秘密武器,当然都是不能轻易公诸于世的,否则就会失去最有利的自保手段。

    但与此同时,不管是哪一个国家,也无论花费多少代价,都会想方设法获知他国的秘密,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对于赫里岚谛这种实力雄厚的超级大国来说,秘密武器当然不止一两样。所以,若是在众多的秘密武器当中,偶尔亮出那么一两样的话,其实也无损实力。不仅能够适当地卖弄自己的富强,还能对周边小国起到很有效的震慑作用,足以令他们继续俯首称臣一段时日。

    “那就是……芭罗……”吙弗王子故弄玄虚、点到即止。

    “芭罗?那不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的一种软骨兽类么?”可农的贵族将领柯兹·索鲁斯不解地问道。可农地处东大陆西南沿海,拥有许多优良的港口,战船的数量也十分可观,只是国富民穷,国王又毫无主见,政事几乎都操纵在贵族们的手中。芭罗在可农北部的山区很常见,所以柯兹·索鲁斯并不陌生。

    “没错,”吙弗王子得意地说道,“那你们也应该知道粉虫吧?”

    众人赶紧点点头,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希望这位王子别再浪费时间故弄玄虚了。如今盟军正处于劣势,越是拖延时间对盟军就越不利,各国将领早已心急如焚了。

    粉虫是一种圆滚滚的白色小毛虫,它们只有嘴巴没有眼睛,生长在干燥的地区。之所以称它们为“粉”,是因为它们十分微小,单独一只的话,人的肉眼一般是很难注意到的,因此很容易就会被踩死。为了获得生存的力量,它们总是会一团一团地聚在一起,以便能够以滚动的方式迅速逃离危险。虽然东大陆仅有部分地区才产有粉虫,但还说不上稀有,粉虫比芭罗要常见得多。因为芭罗栖息的地方,通常都是一些阴暗潮湿的洞穴,而粉虫则向阳。

    芭罗这种兽类,从外形上看有点像是装满了水的鼓鼓的皮囊,皮肉弹性相当大。它们的骨头非常细软,几乎可以任意折叠,表皮湿滑,多以黄、绿、黑三色相间为主。芭罗的眼睛非常小,四肢和尾巴也很短小,所以行动十分缓慢。一旦吃饱,身体就会鼓得又圆又滑,然后基本就无法动弹了。因为在饱食之后,它们短小的四肢和脑袋几乎就看不见了。但芭罗似乎永远也吃不饱,它们很难控制自己的食欲,只要眼前有食物,它们就会不停地进食,直到吃完,甚至撑死为止。不过,由于芭罗的皮肤有很强的韧性,通常也不会那么容易饱死。

    令各国将领不解的是,芭罗和粉虫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干,又没有什么威胁力的生物,能对这场战争起什么作用呢?

    吙弗王子两眼轻蔑、一嘴得意地解说道:“芭罗本身并没有毒,粉虫最多也只是让人觉得有点痒而已。但是,赫里岚谛的医者们发现,被芭罗的胃液浸泡过的粉虫,会产生一种致命的毒物。这种毒物一旦沾染到人的体肤,只需短短的三天时间,皮肤就会出现红肿,然后化脓,直至浑身溃烂而亡。更重要的是,这种病毒的传染速度非常快,用不了几天时间,百万萨瓦敕人就会不战而亡了。”

    吙弗王子虽然傲慢,却不是傻瓜。粉虫当然不是只被芭罗的胃液浸泡过就能产生剧毒的。事实上,粉虫本身还需要携带某些病毒,如此进入芭罗的胃部之后,才能达到令人致命的效果,但最重要的部分是不可能公开的。

    闻言,各国将领不禁愕然。假如赫里岚谛真的研制出了这种致命的病毒武器,那统一东大陆不就指日可待了吗?他们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吙弗王子所说的都是实话,但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令各国迅速进入高度警惕的状态了。

    这时,西西亚将领半信半疑地问道:“那要如何使用?若是让士兵们带下去的话,病毒岂不是也会传染给盟军么?”

    “带?”吙弗王子笑道,“根本无需携带,直接用投掷武器抛到岸上就行了。”

    “可是两军正在激战,难道现在要紧急撤兵么?”各国将领都疑惑地望着吙弗王子。

    “何必撤军那么麻烦?正因为是在激战中,那些野蛮人才会防不胜防。”吙弗王子说道。

    “但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连盟军士兵也被传染了吗?”各国将领顿时惊讶不已。

    “哼!就算不投放病毒武器,他们迟早也是要为国捐躯的,让部分士兵提前死几天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些奴隶生的贱种罢了,要多少有多少,能死在战场上是他们的荣耀。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西大陆,所以,各位不要顾小失大。你们想想看,病毒武器一旦投射出去,我们就什么也不用做,连船上剩余的兵力都能完好地保留下来。然后,只需在这里安静地等待三天,就能毫不费力地收获战果了。”吙弗王子狂妄地说道。

    各国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默默地点头赞同了。毕竟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除此以外,他们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能够一举成功夺取西大陆的办法了。若是一直不能登陆,大型武器就无法发挥作用,兵力也会随着战争的持续而一天天地减少。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萨瓦敕人就会杀到船上来,到时说不定连他们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作为战争主导国的赫里岚谛,为何只派这么点兵力来参战了。但后悔为时已晚,只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谁让他们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对付那些凶猛的萨瓦敕人呢?不过回头一想,牺牲少部分人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利益确实也很划算,于是他们便都心安理得了。

    在东大陆,通常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担当军队的将领,普通士兵几乎都是平民和奴隶的后代,但在战场上,他们的性命都一样卑微。奴隶们只作为生产工具和繁殖工具而存在,不仅要绝对服从于贵族,就连他们的繁衍能力也要为政事服务,并被冠上了“为祖国奋斗”的高尚美名。

    奴隶通常都是战败国的遗民和俘虏,或是本国的罪犯,他们被关在一起。贵族们除了要求奴隶从事日常生产劳动以外,还会强迫他们大量繁衍后代,尤其是雌性-奴隶。因为,奴隶后代的多寡,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未来的军事力量,以及政权的稳固。奴隶数量越是庞大的国家,其兵力通常也会很庞大。

    奴隶们的孩子一旦出世,就会被立即抱走,并由专人养育,以一个“低等士兵应有的素质”为标准来教导长大。此后,奴隶与他们的孩子就再也无缘相见,但即便见面也难以相认了。

    那些孩子从小就被隔离起来,自由完全被剥夺。他们的思想中被植入了“绝对忠君爱国”、“只有贵族才是神明选定的统治者”、“士兵是神圣的职业”、“为祖国牺牲是生命的最高荣耀”、“所有的敌人都是丑恶的”,等等,这类极端的观念。士兵们必须是忠诚的,富有牺牲精神的,而且总是满腹仇情恨意的。要知道,他们自幼就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里,从未有机会和外界交流,由于缺乏见识和独立的思考能力,所以变得轻信而愚昧,对贵族们所灌输的观念全盘接受,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并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此教育长大之后,就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士兵,贵族们日常所编造和灌输的各种“高尚”的道德观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侵占了他们的灵魂,令他们除此之外别无所知。为了维持贵族们的绝对支配权,士兵们是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是非观和原则的,他们必须摒弃个人的私欲,以国家的利益为最高价值标准,并毫无保留地服从于统治者。在这一点上,萨瓦敕人的道德观念则相对要宽容得多。

    东大陆的贵族统治者们显然是非常聪明的,他们早已把国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口养殖场。不仅是针对军队,对普通民众的统治手段也是一样的。因为贵族们享有巨大的权力,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通过各种宣传和教育手段,有意识地培养和塑造国民的思想观念,让民众在潜移默化中按照他们所理想的方式去思考和生存,以达到间接支配民意的目的。

    正因为文化教育是一种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国民心智的有效手段,所以,贵族们才会有意识地培养出这样一群思想狭隘、披着爱国英雄外衣的极端仇恨主义者,尤其是士兵群体。这类国民的确很顺从、易于统治,因为他们盲目而轻信,十分缺乏批判性的独立思考能力,也毫无创造力,可以任意操纵,所以大大降低了造反的风险。但这又令人不禁怀疑,除了容易激愤和富有牺牲精神以外,他们的封闭思想,还能否为他们的国家和莱佩濂世界带来任何令人惊喜的价值呢?这种文化方式,是否可以解释莱佩濂人的精神文明为何会朝着如此极端的方向发展,以及仇恨与战争为何总是难以消除的大部分原因呢?

    如此看来,这样的文化形式,不就是贵族们的一种变相的集权手段么?但是,受过这种文化薰陶的广大民众,却会自然而然地认为“爱国”是一种绝对高尚的信念,因为它早已成了一种普世观。所以,为了捍卫这种高尚的信念,人们心甘情愿地战死沙场,甚至以牺牲为荣。但在伟大的“爱国”光环的背后,却似乎隐藏着某种极端的本位主义和排外意识,它导致民众变得非常不友善、不宽容,无意识地把“非我族类”都归为恶徒,欲除之而后快。但事实上,“异族”真的都是丑恶的化身吗?“我族”真的都是善美的化身吗?这两个问题也许都没有绝对的答案吧。

    回顾东大陆千年历史,不难发现,这些由“爱国观念”所滋生出来的“仇恨观念”,其实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循环传染性灾难,它不仅残害着人们的灵魂,还危及整个莱佩濂世界的安宁。虽然“爱国”被奉为一种高尚的道德信念,但自古以来,由社会群体的“爱国”行为冲突所引发的战争,却在不断地破坏着世界的和平。那堵名为“国家”的围墙,还有某些名为“道德”的观念,似乎已经成为了束缚人们的灵魂的道具,剥夺了人们互相了解、自由交流、欣赏彼此的优点的权利。谎言和误会模糊了人们的视线,令人们看不清真相、分不清善恶,只能困在狭隘的空间里互相仇视、彼此憎恨。更不幸的是,人们的集体意识,往往决定着自身生存环境的命运。

    难道不正是这些周而复始的“高尚道德”冲突,导致莱佩濂世界战乱不断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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