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随谒者穿过偌大的花园,那花园中不少的假山和树干,假山上忽然跳出一只浑身金色的猴子,张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陆贾,仿佛见了陌生的客人变得胆小起来。‘吱吱吱——’,那假山后蹿出更多的猴子,或者蹲在山洞前,或者跳到树干上,皆是瞪圆了眼睛打量着陆贾,时不时发出‘吱吱’声与身旁同伴说话似的。陆贾见到这么多猴子居然养在花园内,且个个机灵可爱,便入乡随俗的朝那些猴子们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却一下子吓跑了猴子们,他们又躲回假山后小心的探出脑袋来‘侦察’敌情。陆贾笑着随谒者直奔南越王宫。

    刚进殿便见王宫两侧站满了文武大臣,个个傲慢而严肃的看着陆贾,陆贾拱手对左右文武各是微微一揖,罢了却见王榻上坐着一个穿着奢华王服,且梳着一撮儿锥子一样的发髻,像簸箕一样伸开两腿坐在王榻上威严肃穆的看着陆贾。陆贾不慌不慢神态自若的到了赵佗面前,便是郑重的拱手一揖,揖而不拜,“仆陆贾见过赵公。”

    不待赵佗开口,文武大臣却立即炸了锅似的齐齐上前指责陆贾,“孤陋寡闻嘞,我王统治南越数年,和辑百越,治理有方,人人恭称其南越王,尔何称我王为赵公?”

    陆贾回头微笑的对文武大臣微微一揖,便又转身看了看高榻上的赵佗,赵佗也正黑了脸,捋着一撮儿胡须对陆贾怫然不悦。陆贾上前一步,不失中原大邦风范而敞亮了声音与赵佗及其文武大臣对道,“天下归一,而无二主。天下共主当为当今皇帝,皇上将岭南三郡封给长沙王,您虽无有王之名却处王之实,占着岭南三郡不还,且屡屡侵袭长沙国等地,仅此,皇上便可发兵南越。当初皇上激战项籍而未有伐你,你却趁此称王南越,且封关绝道想建独立王国,您认为皇上是不敢伐你么?”

    “哈哈哈——”赵佗忽然一阵大笑,震得殿宇仿佛摇了摇,倏尔又阴住脸,直指台下的陆贾威严道,“天下归一了么?北有匈奴,东有朝鲜,西有夜郎、靡莫诸族,南还有我南越,你怎么说是天下归一了呢?岭南三郡我早已兼并,此地我为主,中原皇帝怎能私自将我土地封给自大的长沙国?莫说寡人傲慢,中原皇帝三十万大军被围白登山而七日不得出,实在是失掉皇帝颜面。匈奴且无法驱逐,要想过我那三山五岭伐我,不是难上难么?”

    南越文武大臣皆欣悦赵佗的此番话,个个皆有出了气的傲慢神态。陆贾却不慌不忙安然自若的笑了笑,又拱手对道,“自古诸夏亲昵,蔑视蛮夷,天下是中原的天下,中原统一,便是天下归一。您方才说的匈奴、朝鲜、夜郎、靡莫诸族皆为蛮夷,想和中原并称,不是太抬举他们么?仆若没记错,赵公先人及您自身本是中原人,何以抬高蛮夷而贬低自身?我听说文王被拘羑里,桓公险遭管仲箭杀,文公重耳流亡十九年,此皆圣人而不免遭难,皇上仅受困七日便安然回国,且国家大治,岂不更是圣王焉?此皆上天降大任之征兆,赵公说呢?”

    陆贾此番话说的殿内鸦雀无声,南越文武大臣面面相觑却无忧依然出班对峙陆贾的滔滔演说。赵佗也捋着胡子沉默不言了,只是翻看着陆贾呈上来的皇帝封王之令和华美的印绶,‘咳咳——’,赵佗清了清嗓子,缓和了气氛安静而不失威严对陆贾道,“陆公好辞辩,好才华,寡人承认说不过你。已经看了刘邦的敕封令,文采不错,却也定不是他写的。不过,寡人已然是王,何用他来封?他封我,岂不是意味寡人屈尊于他?陆公若喜欢南越便在此玩耍几月,勿要再提封王之事。”话音刚落,赵佗起身便走。

    “足下中原人士,听说您亲戚昆弟皆在真定,今足下一反中原本性,弃冠带,而欲与区区越地抗衡偌大中原,抗衡天子而成为敌国,只怕祸患要缠上您。”陆贾赶忙将话说重,“秦失其政,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籍背约,自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之,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掠诸侯,诛灭项籍。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皇上闻君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诛暴逆,汉室文武皆欲披甲讨伐君家,然皇上怜百姓劳苦,故且休之,您真认为皇上不敢伐南越么?皇上是为两地百姓着想,若君家执意不从,皇上必率大军前来,到此若大鱼吞小鱼。今皇上遣臣来此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家理应三十里相迎而北面称臣,但您却想以新建之南越,且并非众人一心的南越桀骜于此。倘若皇上知晓且龙颜震怒,必挖您祖坟,灭您宗族,另遣悍将率兵十万伐南越,到那时,越人杀君家而降汉兵可就易如反掌。仆之话不假,望君家三思而图之。”陆贾话罢便挺身昂头不失上邦威严的站在原地。他的一席话却震得南越王赵佗及其大臣们半晌不能言语,个个瞪眼虎视陆贾却嘴笨的不知以何话反击。

    “哈哈哈——”赵佗再次高笑起来,打破了僵硬的气氛,起身下台阶走到陆贾身边,倒也学着陆贾的中原礼仪对陆贾稍稍一揖,“果然好才华。寡人久居于此,多失礼仪,陆公勿怪。”赵佗抚其背又道,“寡人早闻中原有萧何、曹参、韩信诸人,久居于此而不曾见过他们,不知陆公看来,寡人与他们谁更有才能?”陆贾毫不迟疑迎合了赵佗,拱手答道,“君家似乎比他们贤能。”赵佗呵呵一笑,一手挥退了文武大臣,径直拉了陆贾进了内殿,二人坐在席子上,仆人上前倒了两爵酒,赵佗先请陆贾喝尽,陆贾推辞不了便只好饮下,酒刚入喉间便觉瞬间的苦辣,喝到肚子里却又觉得口有余香,陆贾大吐舌头称辣,赵佗却笑起来,“陆公饮不惯此酒吧?此酒浓烈辛辣,喝下去却是口留余香,对不?”“是是是,着实辣。”陆贾辣的直称是。

    “寡人自秦时便留居于此,虽听过刘邦威名,却不曾见过其人,不知陆公看来,寡人与刘邦孰贤?”赵佗笑呵呵的问陆贾。陆贾放下酒爵,一本正经的称赞起刘邦,“陛下起丰沛,诛暴秦,灭项籍,授利天下,承三皇五帝宏业而统治中原。中原亿兆百姓,幅员万里,居天下之富饶地域,人多车众,物产丰富,政令出于天子一人,开天辟地以来未有此盛况。君家越地数十万之民,且夷性不化,又蜗居如此狭小地域之间,也不过汉室小小一个郡县而已。君家怎能和皇上作比较。”

    “哈哈哈——”赵佗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认输,“寡人未能在中原起家,只是趁秦末之乱而在此称王,若寡人占据中原,又怎会比不上汉王?”陆贾一愣,自咐这赵佗也是不乏虚荣之心,他趁楚汉战争而兼并岭南三郡,着实称得上贤能,若赵佗真是在中原,此时当皇帝的也许并非刘邦。陆贾倒抽一口气,半赞成半迎合赵佗,“君家所言不假。”趁此机会,陆贾又郑重问赵佗,“不知归属中原汉室,君家如何考虑?”赵佗即住笑脸,挠着额头作了糊涂话,“陆公喝酒,今日不谈此事。”说罢,赵佗强给陆贾倒了一爵酒,叫陆贾满饮此杯,陆贾推辞不了,连续喝了数杯便支撑不住醉倒在案子上,赵佗不能叫醒。

    翌日,太阳极好,暖暖的照在陆贾的驿馆窗前,窗外鸟语花香,感觉十分清幽。‘吱呀——’一声,陆贾的门开了,进来一个随行的仆人,将一碗热水端在陆贾榻前的案子上,叫了叫陆贾,陆贾才迷糊的醒来,顿觉头痛的厉害,直问仆人,“阿童,我头痛。昨日我在赵公那里喝酒,但是不知怎么回的家。”阿童咯咯笑起来,将热水端给陆贾,“快些喝了。是南越王派人华车送您回来的,且送来不少珠宝玉器嘞。陆公好好歇息几日,我看赵佗一定会归属汉朝的嘞。”陆贾捧着水喝了几口,笑道,“你怎的晓得嘞?”阿童又咯咯的笑起来,“我就晓得嘞。”陆贾自语呢喃一句,“我也觉得他会归属汉朝。”

    又是四五日,赵佗日日遣人到驿馆接陆贾进宫畅聊中原之事。这日,陆贾又问到赵佗归属汉朝之事,赵佗沉默了一下便是一脸郑重的对陆贾道,“寡人已和朝臣商议同意归属汉朝,寡人的文武大臣可不是个个同意嘞,不过好在寡人是王,不屑顾及他们。”说到此处,赵佗大叹一口气,“自来到南越便逐渐忘记了中原的模样,寡人过的孤独,南越没人可以和寡人说话这么畅快。陆公来后,寡人才听到以前不曾晓得的中原诸多事情,十分畅快啊。寡人可以归属汉朝,陆公何不就此留居此地陪寡人呢?”陆贾眼前一亮,愣了半晌,连忙谢绝赵佗好意,“陆贾承蒙王上厚爱,南越风情固好,然臣终归陛下之臣,实不敢做主留在南越,望王上见谅。”“你终于称寡人为王嘞。”赵佗笑着说,“勿要上心寡人的话,陆公贤能,皇帝怎舍得将你留给寡人呢?明日寡人便受领皇帝敕封之礼,好不?”陆贾大惊大喜,连忙起身对着赵佗稽首再拜,“王上圣明。”赵佗扶起陆贾道,“归属汉朝,寡人倍感亲近。”

    翌日,赵佗便在王宫接受了刘邦的敕封之礼,太牢皆具,旌旗猎猎,号角声声,士兵守卫敕封场地,十分气派。陆贾亲自授玺印与紫色绶带给了赵佗,又将刘邦的诏令对着赵佗念了一遍,赵佗很排场而威严的接受了敕封之礼。从此中原汉朝与南越剖符通使,南越北面称臣,汉朝将向南越输入牛马羊、絮缯酒米、丝绸铁器等物。

    “臣赵佗恭祝皇上长乐未央千秋万世——”赵佗率领文武大臣齐齐恭祝中原的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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