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二小子已经从正在山坡草地上吃草的牛群中牵出一头浅黄色的牤牛来。这条牛足有一丈多长的身架儿,在齐家二小子的轰赶下,钻过松树林,来到了草地上,一边走着一边还不停地撕扯着草地上的青草。它叫大白。走到人群跟前,齐家二小子笑盈盈地看着大白,先让大白上!

    为什么不直接在山下牛吃草的地场儿斗,还要另外把牛牵到这上坡儿的草地上来呢?荆志国问齐永库。不行,别的牛看见了会影响长膘的。齐永库并不看荆志国,而是默默地上下打量着大白。荆志国觉得心里有啥东西闪了一下。牛是有灵性的,齐永库说。

    这时,那柳四儿也已经牵着一头周身金黄的牛走到这草地上来了。看上去,这牛比大白身量要小一些个,但也同样非常健壮。柳条沟就得这金毛先上了!齐永库象是自言自语似地说。听得齐永库这样说,荆志国想,看来荆家沟与柳条沟斗牛,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金毛是条好斗的牛,远远看见大白,立时就亢奋起来,瞪着两只大眼,直直地向大白奔过来,也不管柳四儿还在身边。柳四儿一看不好,怕那牛伤着人,飞快地把手中的鞭子往金毛头上两粗壮的牛角上一缠,腾出两手使劲扳住,嘴里嚯嚯地叫着,但还是被那金毛拖着向大白蹭过去。 那大白也不甘示弱,哞地一声疾步奔向前来,齐家二小子几乎也是同样姿势想按住大白,同样也是被拖着蹭向前去。围观的人赶紧避让开来,两条牛终于在距离有两丈来远的地儿面对面了!

    这时,两条牛却停住了,并不马上冲上前去,而是哈下头,瞪着眼睛相互注视着。这时,孩子们喊起来,大白!上!金毛!上!上!两只牛象是事先有了约定,几乎是同时地把头更向下哈去,直直地伸平头上的两角,也几乎是同时地脚下发力,向对手冲过去,那速度极快,只听得咔地一声,两条牛的四只牛角碰撞在一起,接着又是咚地一声,两只牛头撞在了一处,紧紧地贴住。两条牛全身肌肉突起,四肢绷得溜直,尾巴几乎是直直地向后伸出,四只蹄子牢牢地把在草地上,随着身体的扭动,把山坡上的青草连带泥土刨起来。接下来,就是两只牛的角力了。两只牛都拼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抵住对手,扭动着头和两角,就是在这炎热的夏日,仍然看得见那牛鼻孔中喷出的热腾腾的气息,那四只牛角反复碰撞摩擦发出的既让人及其难受又让人及其兴奋的噪音和着山坡上孩子们的呼喊声,一起冲上了蓝蓝的天空。一会儿,大白的后臀肌肉有些个松懈,后腿稍稍有些抖动,荆志国有些个担心,站在荆志国身旁的齐永库嘟囔了一句,坏了,大白要输!话音刚落,荆志国看到那大白从脖子开始,腰身有些松软,在金毛的顶撞下,歪向了一边,接着,又努力支撑了一下。终于,大白放弃了拼争,把两角从同金毛两角的缠绕中解脱出来,跑向了一边儿。柳四儿高兴地跳起来,把手中的鞭子往腰间系着的草绳上一插,跑向胜利了的金毛。齐家二小子,一脸阴云,悻悻地上前,把大白赶向山坡下。荆志国站在原地没动,不知为啥,他觉得有些个失落。他虽然回到这荆家沟才几天时间,但他毕竟是荆家沟人。他向荆志义望过去,荆志义面容冷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有点儿吓人。荆志国又看了看大伙儿,刚才欢呼雀跃的孩子们这时谁也没声了,就是获胜一方的柳四儿,也是一声不吭地把金毛赶下山坡。荆志国不再言语,同孩子们一样,就呆在那山坡的草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另一场搏斗厮杀。

    只一会儿功夫,一个更加动人心魄的场面出现了。一头看上去大得有点令人发怵的牛出现在松林的边缘。这头牛身子是老黄色,其大如斗的牛头和四只硕大的蹄子却是黑色的。站立在松林边上草地上的孩子们又来了精神。黑头来了!齐永库响亮地说了一声。那黑头确实气度不凡,它并不低下头撕扯草地上的青草,而是静静地等候,瞪着大眼,慢慢地巡视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和景物。一会儿,它的头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盯视着草地下坡的松林边缘,就在那边缘处,一头浑身亮闪闪的黑牛出现了。看看咱们的黑星!齐永库自豪地说了一声。荆志国望过去,这头牛实在是太大了!足有两丈来长。刚才可能是上山跑得急,再加上牛多,荆志国并没有细看这牛群中都是些个啥样儿的牛,这一看,荆志国委实吃惊不小。看到了这头牛,荆志国一下子明白了齐永库刚才说柳四儿太精的那句话。尽管,那黑头已经极其硕大,但跟这黑星比起来,那还是要逊色许多!实际上,不用较量,胜负已定。有了金毛和大白的战斗在先,就是这黑头败给黑星,那荆家沟和柳条沟也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面子上荆家沟并不光彩太多。这场斗牛,实际上是一场胜负结果早就明朗的争斗。

    黑星这时也已经看到了那远处的黑头,它立时站住不动了,两条牛就这样远远地注视着对手。荆志国注意到,这一次,所有的人没有一个呼喊助威,都毫无声息地站着,眼睛瞪得跟牛眼一般大小地看着两头牛。黑星和黑头跟刚才金毛和大白相斗时一样,也象事先约好了似的,瞪着大眼,一动不动地相互注视,好一会儿,黑星首先仰起头朝天哞地叫了一声,黑头也马上响应似地同样仰起头朝天叫了一声,这一起一落的长啸,振动旷野,算是向对手的宣战。荆志国后来才知道,这还是有说法儿的,在人,那叫挑战,在动物,那得称为叫阵。紧接着,两头牛各自伸出一只硕大的前蹄,一下一下地刨地,发出嗵嗵的钝响,同时把自个儿庞大的身躯向对手一步一步移过去,突然,两条牛哈下头,伸直两角,一下子就向对手冲了过去!两只牛头四只牛角激烈地撞到了一处,绞在了一处。整个草地,除了两只牛的喘气声,牛蹄沉重践踏草地发出的没有节律的嗵嗵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两头牛在死死的抵斗中扭动全身,扭过来,再扭过去,时间就这样在两头牛的扭动中一点儿一点儿地耗去。荆志国觉得,时间过得真是太久了。忽然,那黑星把硕大的头猛地向前耸动了一下子,身子一扭,摆脱了黑头的抵绞,撤下来了,那黑头正在使力的庞大身驱惯性地向前冲了一下子,也停下来了。两头牛并不走远,在相距一丈有余的地方,哈下头再次死死地盯视对方,相对着转了两圈儿,然后,又猛地向前冲去,再一次是惊天动地的厮杀!也不知是啥时开始的,黑星和黑头的颈部和身上已经渗出汗水,这时除了它们的头和四肢,剩下的部位几乎都是湿淋淋的了。

    夏日的阳光热辣辣地照射着东山,孩子们尽管站在松林边缘,有树荫蔽挡,仍然是汗水涔涔。有的似乎忘记了一切,日转影移,就直直地站在了阳光下。

    不行了!不行了!柳四儿也不知啥时从哪里找了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树棍,冲上前去,一边嚯嚯地叫着,一边抡起那树棍打在那黑头胯骨上。最初,那黑头还是死死的抵着黑星的头,不肯放弃,最后,疼痛击败了取胜的欲望,它把自个儿的头扭向一边儿,放弃了。

    草地上的孩子们如梦初醒般地缓过神儿来,有些个不太尽兴,可也没招儿,他们知道,要是再这样顶下去,牛会累死的。再整不行了,牛累坏了!齐家二小子嚷嚷着冲上前,急三火四地去驱赶黑星,怕它还想再上,伤着人。是那柳四儿先叫了停,按理应该算他们柳条沟认输的!齐家二小子一下子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瞅了瞅荆志义。柳四儿,今儿个就先这么的,是你先把牛撤下来的,咱们两下就只能算个平手,改天咱们再顶!荆志义仗义地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顺势往旁边甩了甩。荆志国想,还是荆家沟占了柳条沟的便宜,因为在今儿个的争斗中,前面大白已经败给了金毛,这次只有黑星胜了黑头,两下才是平手,现在,黑星和黑头并没分出胜负,其实是不能算是平手的。谁让柳四儿先就把牛撤下来了呢?真要是继续下去,那黑星的胜算要比黑头大得多!可这也不能怪柳四儿,那牛确实累得够呛!你看那浑身大汗就可想而知了!他们放牛的当然知道牛是咋回事儿了!柳四儿也不言语,径直赶着牛钻进了松林。看着柳四儿和柳家沟的几条牛消失在松林里,荆志义转过头来,拽了一把荆志国,国子!走!咱们洗澡去!于是,一群人忽忽拉拉地钻进松林,向山坡后面绕过去。齐永库没有跟着去,他得去山下的果园看园子, 华子是个女孩子,听到一帮小子要去洗澡,就瞟了一眼荆志义,跟齐永库说了句,哥,咱也得回去了,两人就一前一后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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