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在这段奇长的时间旅程里,快速地走了一遭,他们的恩爱情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长长的山路,悲凉的夕阳,安静的我们。

    即使我没有真正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同行,我也好像就这样与他们一起走完这段山路,感受完这段风云变幻后的宁静。

    “你答应过我,要换那个秘密的!”

    突然我眼前一暗,好像谁将我用力地拖拽进了另一个地方,黑乎乎的没有了夕辉,也没有了他们的脸。

    一片黑暗,我根本不知道谁在跟我说话。

    “你换了我的秘密,却任由云淡那贱人将自己的秘密藏得好好的!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现在咱们就只是一口气的区别!”

    我没来由一阵发抖,本能上我还是很怕这个人,这个十指尖利的指甲上涂着残破蔻丹的女人——

    云清。

    “不是——我没有要骗你,云娘想说的,只不过当时她病毒复发,没有来得及——”

    “我不要听你解释,那个女人就知道演戏博同情,这个秘密她根本就不想说,她根本就是要与那秘密一起进棺材,我不管——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她一定要将那个秘密吐出来,不然我会一直缠着她,让她死都不得安宁!”云清不知道在哪里,黑暗中全是她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我能想像她那妆容残败的凶狠的表情,眼里无闪无刻不在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那也要等她转醒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有多少时间——或许我也不会醒了……”我悲从中来,想起来我会与善恶形色的人共眠在一个未知的世界,我觉得很害怕,也很孤独。

    “我不管,我只能通过你知道她要说的秘密,我不管她什么时候说,反正她说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场!”云清咄咄逼人。

    也许她也知道我时间不多,所以很烦躁,怕这个将要出来的秘密又会被深埋下去——

    这个秘密,与她有什么紧要关系?为什么她这么在乎?

    云清最在乎什么呢?除了与云娘抢夺上官博以外?

    难道是,她爹?

    可是她们的爹不是早就死了么?好像是误服云清为云娘准备的那杯宁神茶中毒而死的,云清还一直将错怪在云娘身上,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吧?

    黑暗慢慢散去,但四周的景像却发生了变化,不是前山山景,而是一处屋院之中,正对着我的是个屋门,我好奇地走了过去。

    屋间是个明亮的厨嗣,三面环窗,灶厨案台,碗柜柴堆,虽然只是厨嗣,装点得却很用心,洗碗池边的架上,还放着许多破损的杯子,杯中栽着一朵朵如花嫩芽,将烟污之地点缀得格外清新。

    屋里站了个男人,侧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茶杯,皱眉盯着杯里的东西。

    我走了进去,站得离他远远的,端详着他。

    我认识这个人——

    也认识窗外那座亭立的小屋——

    此地,此景,此人,不正是二十几年前的云家和云父么?

    我怎么突然——

    我心中升起不祥——

    即能梦回过去,那么我便不是游魂,我仍旧像以前一样,困在梦境之中,错乱地游走着,如果我突然死去,会不会就在某个梦中长存了?

    “你是谁?”云父转过头来看着门外。

    “你不配问。”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人,响着冷蛰沉重的女声,风吹动处,枢机红的衣衫在门口处微微扯动。

    云父放下手中茶杯,皱眉看着门外人道:“是你——是你唆使清儿这么做的?”

    “唆使二字未免言重,牛不喝水,岂能强按头?若非自愿,我也不可能拿刀架着她这么做。”女人说话速度很慢,慢得好像每个字都是深雕细啄出来的,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云父仍旧盯着她:“你与那白衣公子有何瓜寡?”

    白衣公子?看来云父知道上官博的存在。

    “你即问得出口这问题,答案还需要我直明么?”女人像是洞悉一切。

    “淡儿腹中的孩子——”

    云父连这个都知道?看来他知道当年云娘的一举一动,也许他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嫌厌云娘。

    “是个孽种。”女人打断云父的话,阴森的语调里杀机一闪。

    云父咬了咬牙,揖道:“小女年少无知,冒犯姑娘。我会带她走,此生不再涉足中原武林,已与死没有分别,姑娘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枢机红的衫尾突然浮动,门口的女人踩着地大砖背着手,一步步走了进来。

    她根本没有转过正脸看云父,高傲地盯着碗池架上那排用心的杯中嫩芽。

    我该想到,这样的颜色加这样的衫摆,女人是作了男装打扮,她虽然没有正过脸来,但从脸部线条可以看出她长得并不美丽,女子男妆多为俊秀,可是她若是不开口说话,看起来的确很像男人,尤其是那个鼻梁高挺鼻尾却内勾的鼻子和浓而上扬的眉峰。

    一个扮着男装的女人,却有着比男人还要凌人的气势与霸道。

    赵明珠。

    原来赵明珠与云父也有过交手,这些云清云娘两人都不知晓。

    “我的世界生就是生,死就死,没有似是而非。但你的技俩未免低稚,那女尸腹中空空,没有孽子,根本不是云淡这个贱人。”赵明珠勾着嘴角,像是在生死薄上给云淡画定了死亡的红圈。

    原来她连云娘没有真正被毒死都知道,她怎知女尸腹中空空,我打了个寒战,这赵明珠的心思未免太深,她该不会杀人剖腹,连这个都会去查证吧?既然她知道女尸有假,又怎么可能继续跟云清做交易,更放过云娘呢?

    云封的眼角跳过惊讶,因为借尸伪装的事情是宗柏所为,他根本不知道,不过有人暗中帮助云娘,他自己不然说破,只是继续为云娘求情:“稚子无辜,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成大事者,不留后患。要怪,就怪你这父亲教而不善。”赵明珠阴沉地垂下眼,往后退了一步,门外突然无声蹿进两个黑衣人,手中的刀锋刺眼的亮!

    云封退后几步,用力一拍桌子,桌上茶杯跳起,他用力一扬手,茶水化针向赵明珠飞出,可是赵明珠巍然不动,眼见水针要射入她眉心,一阵刀风闪过,将水针打掉在地,地砖哧的一声,竟蚀出好些深针刺过般的洞。

    赵明珠冷挑嘴角,后退一步:“你找死。”

    飞影向云封封蹿去,方才还是矫健有力的云父似乎没有适应这突然的剧烈打斗,一岔神间已被飞掌击倒在地,嘴角流血,他没有逃,镇定地看着黑衣人向自己靠近。

    “慢着。”赵明珠静静看着云封,此时屋上横梁滴下泼散的茶渍,不偏不倚,正中她的头顶心,她伸手拂去这片温热,马上皱起了眉。

    云父支起身,像是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微笑道:“姑娘若是给我们三人一个清静,我也会给姑娘一个清静。”

    赵明珠拈着指上茶渍,冷笑道:“且看我身所在处能人辈出,你果真以为这点小小毒渍能伤得了我?”

    “姑娘若是听得江湖事,应知天下之毒,云针为首,连医圣游无龙都束手无策,除非姑娘能有传说中的锦瑟神珠相助,否则大罗神仙难救。不过以姑娘你的身份谋略,得锦瑟也未必没有可能,但我是怕姑娘等不到那一天。”

    赵明珠压下双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云封,不笑不恼,半眯的双眼狭长藏锋,不知在作些什么思量。

    两人僵持着,云父支着身子的手在颤抖。

    赵明珠终于抬起双眉,淡淡打破沉默:“交出云淡与孽子,或者你死。”

    云父不语。

    “杀了他。”赵明珠坚定地发号施令。

    “清儿她不知道解毒的方法。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何解云毒,姑娘若是想将千金之命赔上,老身无话可说。”云父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谁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跟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微不足道的人来强拼作赌?

    赵明珠往前走了几步,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躺着的云父,淡淡道:“从来没有人能要胁我,或者利用我的力量来铲除异已。就你们这些小把戏,也想逃过我的双眼?”

    “老朽别无所求,只愿姑娘放过清儿淡儿性命。云针九枚,老朽双手奉上。”云父连至宝云针都愿意交出,只求保住两个女儿。他知道,云清与虎谋皮,定也不会有好下场。

    赵明珠道:“不必,我不涉江湖事,要你们这些江湖玩物来有何用。区区云针九枚,我还不看在眼里。”

    云父的眼里流露出震惊,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云针九根,她竟不放在眼里,这绝不是因为她无知,而是因为她非常自信。

    这女人,语词之间全是君临天下的霸气。

    “解毒之法一定在云淡身上,你想在云清的心事下保住自己的小女儿,一定会将解毒之法传授给她,好让两人相互牵制。反正你是不可能交出云淡,那你就死吧。我不信掘地三尺,烧光村子,云淡还能藏到哪里去?”

    云父像突然老了十岁,这个女人竟对至宝云针视若无睹,世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了她的心意。此次她要云淡死,什么条件都换不得云淡的一条命。

    “你费尽心思想要保住一对女儿,不惜拿自己的命来换,我就当是可怜你,与你多说一些,好让你安心上路。我想你不够了解你的大女儿,就算我不杀云淡,云清也会杀她。死在我的手上,也许能让你更容易接受一些。”

    云父悲伤道:“清儿心术不正,我自是知道。我已尽量将她想要的都给她,委屈淡儿自立孤独好保她平安无事——”

    “一颗贪婪的心,怎么可能会满足,总有你给不了的东西。只怪你自己心慈手软,养虎为患,你仍旧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

    “姑娘未曾为人父母,又怎知舐犊之心?纵使她是虎狼豺豹,也是自己的骨肉血脉。”

    “我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安心上路吧。”

    云父绝望地看着她,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她冰冷的心:“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你没有资格知道。”赵明珠坚定地转身离开。

    云父微弱道:“姑娘心事千金,必为人中龙凤。山鹊岂可与凤争彩?姑娘如此执着小事,莫非也有姑娘你得不到的东西么?”

    赵明珠咬着牙,半眯的眼中全是怨恨。

    她本无七情六欲,可是自那一眼,一切都变了,她宁愿割肉削骨,想要忘记那一眼,那张脸,那个人,可是她做不到,仿佛那个人已经成为了她的余生,她可以放弃所有与他厮守。

    云父这句话,像千刀万箭扎在了她的心上。

    黑影叠叠笼罩,云父无声喝下毒药,他有自救的本事,可是他有更重要的人想要去保护。

    茶碗掉地,应声而碎。

    元华三十二年春,云殇。

    半空之中不知是谁,在空白处写下了这行赤红如血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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