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江执远临到苏州边界时,就被江大人的衙役给捉了回来。回来又要耗时一段时日,到扬州的时候,郭骁骁的病已经大好了。

    江大人公事缠身,还好抽空管这个儿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总归是个人,又不是牲畜,不能总关着,连带着江峰也一块儿放了出来。

    如果说江执远是一匹顽劣的黑马,那么江大人就是套在他脚上的马蹄铁,是一种一旦套上就难以挣脱的束缚。

    江大人有的是时间跟他耗。父亲知道儿子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角色,那就让他去撞南墙,让他去刨根问底,一场歇斯底里之后,他就会回来了。

    如江大人所料,江执远果真去了郭府。

    郭府的大唐开了门,一见是江执远,立刻婉拒让他回去。

    “我要见骁骁。”

    “您还是回去吧。”

    “今天要是见不到她,我就不走。”

    大唐很是难为情:“大小姐正病着呢,您回去吧。”

    “什么?”江执远大惊,“大小姐病了?”

    “可不是嘛,受了风寒,已经病了半个月了。”

    “你让我进去。”江执远推开大唐,横冲直撞。

    小兰赶了过来,依照郭夫人的吩咐,不让他进内院。

    “表少爷,您回去吧。”

    “骁骁呢?”江执远观察着小兰的神情,“她在里面?”

    小兰未答,伸手拦着江执远,被江执远一把推开。

    “大小姐不想见您,您回去吧。”小兰劝道。

    大唐叫来几个粗壮的小厮把江执远拦下。

    “她不想见我?我不信!”江执远疾言厉色,“你们让我见她,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大唐道:“恕奴才难以从命。”

    于是大唐和那几个小厮就同江执远打起来了。郭骁骁在房里闻声却未出。

    江执远是练家子的,与那几个小厮打得厉害,院里的花盆、架子都给打坏了,霹雳啦啦闹了很大一场动静。

    “别打了!”

    江执远寻声望去,只见郭骁骁穿着厚厚的绒衣立于门前,面色不如从前红润。上次一别,已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小兰带着小厮们退下,江执远朝她慢慢地走了过来。

    “小兰说你不想见我,我不信。我说我要来亲自问问你。”

    郭骁骁别过脸,没有答话。

    “大唐说你病了,可好些了?”他伸手想握住她的手。

    但是还没触到她,她就转身走向一边。

    “好多了,再修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那就好。”他想了想又道,“和海家的婚事,我并不知情,都是我父亲暗中做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他顿了顿,“他执意要与海家结亲,我劝过、抵抗过、也翻过脸,都没能改变他的主意。”

    “嗯。”

    她淡淡的回答,才更让他心慌。若是从前,她恐怕该大吵大闹了,这次竟然没什么反应。

    “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怎么逼我,我都不会从的。即便是花轿来到江府门前,我也不会低头拜堂的。”他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实在不行,我带着你去天涯海角,离开江家和郭家,这样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你要我……和你私奔?”

    “不是私奔,是暂时的逃离。我一身武艺,去哪里混不了饭吃!你跟着我,就算我去干那些搬运的粗活,也不会短了你吃穿的。”

    “你糊涂。”郭骁骁收回手,“你父亲健在,我又尚未出嫁,你我怎么可能离家远游?”

    “不,不是永远离开,是暂时的躲避。我知道你最讨厌家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还有街坊里那些闲言碎语。”

    “表哥是没有看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下场吗?你我脱离了家里,就成了没身份没地位的人。”

    “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你父亲,我的父母亲会允许我们逃走吗?”

    江执远转念一眼,问道:“难道你放不下这锦衣玉食?还是有丫鬟小厮供你使唤的日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这些话让郭骁骁恼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清楚吗?”

    “那你为何要派小厮拦着我,不让我进来?”

    “表哥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不便与郭家有过多往来。”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没答应,那请帖是怎么跑到我母亲手上的?”

    江执远先是一愣。

    “昨日扬州各个大家已经收到你江府的喜帖了。你又大半个月没个音信,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着急。外边都在传你和海蔷薇的婚事,可你却一声不吭。”

    “我。”江执远瞪大了眼睛,“我去苏州了。”

    “你去苏州做什么?”

    “我去给海大人送信,说我江府悔婚啊。”

    “悔婚?”郭骁骁冷笑一声,“那现在呢?喜帖怎么还是发出来了?”

    “我。”江执远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刚一到苏州就被我父亲截了回来。”

    “你不要再说了。”郭骁骁深吸一口气,“海蔷薇下个月就要来扬州了,你回府吧。”

    “骁骁!”

    “我有些累了,想回房休息,你回吧。”

    郭骁骁转身回房,轻轻掩上了门。

    “骁骁!”

    听到他在门外喊,她的心有些痛。可是,明知不会有结果,就不应该纠缠在一起不是吗?

    他终是不知她为何会大病一场,她以为他知道的。所以,两个人就这样产生了误会。

    她以为,他收到了信,是故意不去马场的,便黯然神伤。

    他以为,她收到了信,知道他是去了苏州,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明白他的苦衷呢?

    她以为,他移情别恋,虽然嘴上说爱着她,其实心里还念着海蔷薇呢。

    他以为,她贪恋锦衣玉食,不愿意跟他浪迹天涯,厮守一生。

    一扇门,隔绝了两人,他在门前站了很久,她在房里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

    他黯然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门窗紧闭,没有一点声响。他在想,她可能真是睡下了吧。

    许久,门外没有了他的脚步声,郭骁骁从榻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空荡荡的院子,除了天上飞过的一只燕子,再无他物。

    婚期如约而至,外人都说江执远对海蔷薇是一见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终妥协是因为郭骁骁先放手了。

    三月初三那日,海蔷薇坐着花轿来到扬州,江执远骑着大马去城外接她。长长的迎亲队伍占满了街道,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云天。

    郭老爷和郭夫人按例要上门吃酒祝贺,郭骁骁当然不会去。要她祝福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她没那么高尚。

    婚宴操办了三天三夜,郭骁骁就躲在府里三日不出门。

    就算她不出门,府里那些老妈子还是明着暗着跟她吹嘘婚宴办得有多隆重,据说连海大人都来了。

    郭骁骁暗道:海大人是苏州知州,是海蔷薇的父亲,他难道不应该来吗?

    那些老妈子说,新娘的排场很大,花轿后头跟着几十个丫鬟和小厮,江执远牵着新娘的手入的门。

    郭骁骁暗道:新郎不就是应该亲自带着新娘进门吗?

    那些老妈子说,洞房花烛夜时,新娘娇羞得很,连跟江执远喝合卺酒都脸红。

    郭骁骁暗道:大姑娘头一回结婚,哪个不娇羞?

    那些老妈子还说,有人去听新郎新娘的墙角,新郎和新娘亲热时,把新娘弄哭了,又过了一会儿,烛灯熄了就听到口水的声音。

    去你妈的!

    郭骁骁生气地关上门,回屋就开始砸东西,茶壶、茶杯碎了一地,桌子、凳子全倒了。

    “小姐!”小兰惊慌地叫道。

    “这些个老妈子,存心要气我!”郭骁骁脸都气红了。

    为了泄愤,郭骁骁打开衣柜拿出那些半成的手绢,掏出剪刀就开始剪。不一会儿就把手绢全钩烂了。

    “小姐,这是您费了好几个月才绣成的,您别剪呀!”

    “你别拦着我。”郭骁骁推开小兰,“我受不了了!她们一天到晚在我耳边冷嘲热讽的,我又不能拿她们怎么样。真是,太气人了!”

    小兰被她的剪刀吓到了,生怕她乱晃会扎到自己,于是便退到一边。小兰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从前就算再生气也不会砸东西、剪手绢。

    “我要是能掀房顶,我就掀了。”郭骁骁两手叉着腰,“这些老妈子,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就整天说些有的没的。我早晚要收拾她们!”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郭夫人的声音。

    “你要收拾谁呀?”

    “娘。”郭骁骁低下了头。

    郭夫人看着地上的碎布、碎茶盏和东倒西歪的的凳子,说道:“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至于这么大动肝火吗?”

    “娘你不知道,她们说话有多难听。”

    “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呗。”郭夫人拉过她的手,坐到了床边,又对小兰说道,“去找人收拾一下。”

    小兰马上领了两个丫鬟进来整理屋子。两个丫鬟看到杂乱的情况,都是一惊。都说郭大小姐气质温婉,贤良淑德,这一地的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丫鬟们虽然心有疑虑,但是不敢多言,收拾东西后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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