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冀县鏖战两月,黎明前的獂道县城却显得异常平静。
    作为韩遂帐下第一员大将,又受令督守后防,阎行并不敢有丝毫懈怠,各处城防都仔细察看、整顿过,只是两月来一直无事,细作数次回报,司州军瞒力都还在三辅,左近最大的威胁力量反倒只是显亲的马腾军庞德部。
    每日有探马在左近百里内仔细探查,邓季在三郡内搞坚壁清野,除冀县方向外,完全不见人烟,更没有大队人马活动迹象。
    邓季方只顾防御三辅,威胁不到獂道。名义上的盟友,倒不知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两月下来,阎行所遣出的斥候,重点已渐渐改为显亲方向。
    就连獂道城中阎行的中军,也安扎在朝显亲方向的东城门下。
    前线战事不利,粮草消耗亦大。前日里,阎行遣三千军马押送粮草上去交付,快马回报其等安然抵达冀县外的大军中,护粮军已在归途路上。
    西凉军虽攻冀县、三辅不利,却也还没到最后关头——到战事完全不利时,主公自然会调他阎行参战。
    自家份内事无任何差错,周边也暂时没什么威胁主公韩遂军马的存在,安排好城头警戒,入夜以后,阎行就解甲宽衣安心睡下。
    黎明将近时,他睡得正香。
    是远处西城墙传来的厮杀声将他突然惊醒,急翻身坐起时,门外已传来值夜亲卫慌乱的脚步声。
    “将军。西门有喊杀声传来!”
    不用听亲卫恐慌的声音。阎行也知晓出了意外变故。心中大急,唯一指望就只是附近不知死活的小股马贼流寇作乱。
    两月无事,夜间留在各城头守备的都不过两三屯人马,其余军士尽都安睡休息,再无防备。突然来袭之敌若是马腾或邓季任何一方,獂道城危矣,大军粮草休矣!
    这么多探马斥候布在城外,来敌是如何杀到城门下的?
    “取吾甲来!速探来袭之敌明细!”
    “急传各部兵马来会!”
    等不及亲卫取甲来披挂。胡乱披上衣襟的阎行已推门外出,往西遥望。
    没有烟火照明,似乎连远处城楼上照明的篝火都已熄灭,远处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传来的厮杀吼叫声却丝毫不停。
    阎行一颗心沉到谷底,不用探马快报,这种状况也不是小股流寇马贼能造成的。
    城内,被骤然惊醒的军士少数急着寻甲胄、器械、战马,多数则茫然无措,还有些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光着身子逃出兵营,在街上乱窜。
    混乱在进一步扩大。黑暗中小军官们的呵斥少有人理睬。
    不一会,驻守西城墙将领遣来告急的快马到:“报!司州军马袭西门,事急,求将军速遣兵援!”
    “汝来时,西门如何?”这是最坏的结果,对方有心算无心,定然难再守小小县城,阎行只做最后指望,阴沉着脸问:“来袭者众寡如何?”
    报信的快马估计也来得匆忙,未知详细:“不知几何,只所见者尽黑衣黑甲,故知为司州军!小人来时,其等已攀爬上墙,正与守城各屯恶战,事急也!”
    也就是说,快马来报的这段时间内,西门有可能已经失陷,说不定司州卒兵铁骑正在进城。
    果然,几句话的功夫,拼斗声渐渐演变为追杀喊叫,而且已延伸到城内。
    西城头已失陷。
    亲卫们替阎行披挂上战甲,也陆续有军士汇集过来。只是事起突然,混乱中,七千守军还能记得聚到中军来的军士还不超过两千去。
    骤然遭袭,军士惶恐,汇集过来的也无心厮杀,不可能夺回西门,獂道失守、军粮沦陷已成定局,唯一区别是麾下这数千军士最后能否保存下。
    丢失大军粮秣,事后主公韩遂会不会追究自己责任已无心再去理会,阎行当机立断,下令亲卫:“开东门,出城且避其锋!汝等留人在街道喊话,吾等军马往东门外十里聚合、整兵!”
    任阎行以悍勇得显名,此时也得不战而退,先撤出獂道再做打算。
    中军先出东门,数十亲卫在城中四处喊话收拢游兵散勇,好歹阎行处置得力,到午时,随后赶来的败兵聚在獂道东门十里外,清点过后,还有四千余兵。
    只是大军粮草尽失,甲胄、器械、战马也丢失不少。
    到这时候,阎行才探得明白,如神兵天降突然杀至的乃是司州徐晃之荡寇军,对方占獂道后,立即开始整顿驻守,并不出城来追赶败兵。
    司州兵马如何瞒过众多探马斥候,突然从背后杀出,却是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的了。司州一军之众守备的小县城,也不是四千余败兵可讨回的,阎行无奈,只能退往冀县,去与主公韩遂合兵。
    阎行败兵未到,韩遂已先得报。
    除自家所领军马外,成宜等响应来的豪杰与羌氐人也需韩遂这位盟主来支应军粮,如今冀县外数万兵马随军粮秣只够**日所用,韩遂如何能不急?
    冀县已疲惫不堪,其内屯有足够的兵粮,或许不用**日就能完全破开城池,只是连战不利,早已军心不稳,再知晓后路粮草丢失,谁还能安心再往前去死战?
    獂道数千人的大战,败兵如潮,消息就算韩遂想拦截也不可能拦得住。
    待丢军粮的消息传播开来,别说取冀县、攻司州,这数万大军能维持不崩溃散逃就是万幸!
    如何处置丢粮的阎行还不是当务之急,要稳定军心,先得解决粮草问题。
    邓季早在西凉坚壁清野,韩遂没有其它指望,眼前只能指望盟友马腾慷慨解囊。
    要知道。同样在后方显亲县。马腾还屯有大批粮秣。遣麾下头号大将庞德督守着。
    没办法,韩遂只能请自家结义兄弟来大帐中商议借粮事。然两家前隙犹在,马腾旧恨未消,如何肯以德报怨借粮给他?儿子马超苦劝也不听,只借口军粮其实亦不足,不肯救济韩遂半分。
    不愿借粮,马腾又让韩遂出兵攻城,言若破城。其内粮秣自家不取分毫。
    西凉各军只为利来,相商之前,成公英已先预料到这结果,待马腾离去,说韩遂道:“邓季遣偏师袭獂道,大军亦不日当至,今事急也!然冀县守军亦疲,明公不如坦诚与告成杨诸公、羌氐豪酋,行破釜沉舟之举,全军亡命向前。于司州大军至前先取冀县以自养!若不然,请速退归金城。勿陷死地!”
    韩遂从其言,又请成宜、杨秋等豪杰与羌氐酋首来议事,言明獂道失陷,军粮丢失,需各军拼死向前,破取冀县解危局。
    成宜、杨秋等与羌氐酋首俱哗然。
    待韩遂、成公英好容易鼓动起大众,准备拼死先夺冀县,帐外探马急报,司州军神速,邓季亲领虎牙、骁骑两军,已出三辅之地,往援冀县。
    此番决战,邓季亦是孤注一掷,举司州之力,已四军齐至汉阳郡,务要破灭韩马二人。
    军粮将匮,邓季大军又至,成宜、杨秋等地方豪杰心头打鼓,一起劝韩遂:“事不可为,当速退归金城、安定二郡,经营西凉,日后再作图谋!”
    连成公英也劝退兵,韩遂无奈,下令军中暗整理行装,准备归去,却尽瞒住不肯借粮又尚不知邓季将到的马腾。
    瞒住马腾,是指望待司州大军到时,有其在后抵挡一二,方便自家人马撤回。
    反正平日两军各立营寨,非有要事相互不会往来,尽瞒得住。
    可司州军马来得极快,不过半日,前锋已到冀县外。
    最先赶到的前锋,为虎牙军吕旷之射声校,尽是轻骑弓卒,到冀县外后并不歇息,先轮番往各军中倾射数轮箭羽,方才进冀县去休整。
    威烈军守冀县拼得极苦,此时无力出城来襄助。
    射来的箭矢中夹杂着不少书信,待军中士卒捡来观看,上书的文字不一,有的是西凉人劝旧识投降;令一些则为邓季约马腾,共取韩遂首级,要将安定郡分给马氏,由邓季取武威。
    除扰乱军心外,如此明显的离间计韩遂自然不可能就上当。然而韩遂未动,尚做着破冀县、共取司州美梦的马超看到书信后却坐不住,刚劝父亲大度输粮未果,恐两家再起事端,欲到韩遂军中解释清楚,或留己为质,表明心意。
    两家怎么说都是同盟,以往马超到韩遂军营,只要所领人马不过百人,值守的军士从不过问,任他自由出入,这次却不同,只拦住不放进。值守屯长言道:“主公正与成杨诸公、羌氐豪酋议事,今日不见客,少将军明日再来罢!”
    小小屯长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推搪他马超,这定然出自上面授意,越是如此,越显韩遂疑他父子之心,更需得当面解释清楚。
    只是那屯长半点口风不让,将寨门守得死死的。
    “各家同盟,若议事,如何不请吾家?”马超本是爆脾气,动辄杀人的,那值守屯长嘴硬,惹得马孟起暴起,提枪往其腹上一刺,拔出血淋淋的枪头来,怒问:“某乃韩公之侄,谁敢拦我?”
    杀一个小小的屯长不算什么事情,只要与韩遂解释清楚,不会有人来为难他马氏嫡长子。
    马超这下暴起杀人,实在意外,值守营寨的其余兵士俱受惊吓,没人教导过要如何应此变故,手中枪戟虽紧握,却无人真敢以器械相向,只能眼睁睁看他领着数十亲卫进营去。
    有稍微机灵些的,急先抢往韩遂帐中禀告。
    待往营中行出百余步,发现路过的军士行色匆匆,不少人肩上背负着行囊,外间视线不到之处,大批军士正在拆除营帐,往牲畜车上装物资。
    这是一副准备开拨的气象,马超骤然醒悟:“韩文约已欲收兵归去!”
    待明白过来,顿将马超吓得浑身冷汗淋漓,韩遂不告而启行的举动,尽显害他马家之心。
    若征司州之举失败,邓季兵马不紧逼,两家势必又要开始争做凉州之主,内斗不休,韩遂这般行为倒不足为奇。
    然盟约已轰然破灭,便没有杀值守屯长之事,自家这般闯进去,多半也是羊入虎口,送命的举动。
    马超急转身,领亲卫跃马出韩遂军营,快马加鞭再不反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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