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可壮声势、可提供不败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大军!

    假如没有了秦王,太子也就没有了鲠喉之患。那么将来的皇位早早晚晚是太子的。太子同高祖之间所有的担心将迎刃而解,爹是好爹,儿子是好儿子。

    ——黎明,建成、元吉乘马至玄武门,秦王先至,只以勇士九人自卫。建成、元吉行至临湖殿,突觉有变,遂反身而走。秦王随后呼之,元吉引弓欲射,不能中者有三次。秦王一箭射死建成,元吉中箭而逃,尉迟敬德追杀之。俄而东宫、齐王府兵三千,从西内苑的禁道上飞驰而来,猛攻玄武门,城门已闭东宫人不得入。双方接战良久,纷乱的箭矢都射到了临近玄武门的相思殿的殿顶上。此时秦王手下有数百骑亦驰至相援秦王,合击之,建成众遂溃。

    赵国公说,“陛下,这便是官方记载,微臣已无须多说什么了吧。”

    金徽皇帝道,“这才哪到哪儿!差的还太多!”

    赵国公说道,“哦,接下来还记了一些呢。”

    ——高祖谓裴寂等人道:“事今奈何?”

    金徽皇帝认为,高祖这句话,真实反应了高祖本人在这件事件中的态度,说真实,因为事发时,被高祖叫到太极宫来的几位大臣都是见证者。

    即便事后的记载稍有出入,但这些人可都活着,任凭是谁都不必改掉这几个字,别说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了。

    四个字道出了高祖的平静,以及随机应变之功。因为倾轧双方必有一方惨败的结局,高祖可能早想过,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如果当时高祖突闻死了两个儿子,能够捶胸顿足、痛不欲生,那么这样的亮点史官不会忽略掉。

    但高祖恰恰只说了四个字。这位一听说杨文干陷了宁州,便连夜逃离太极宫的皇帝,应该很快能分析出,得势的秦王与得势的杨文干,对自己的威胁绝不会一样。

    ——萧瑀、陈叔达道:“微臣听说内外不分、父子不亲,有了过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建成、元吉自起事以来,大计、大力都不是他们出的,建成立了储君却无功德,这是个惹事的精啊!秦王功盖天下,内外归心,应当立为太子,陛下将军国大事托付给他,那么陛下可释重负矣。”

    ——高祖道,“这正是朕一直想的!”乃召秦王至近前,安抚他说,“朕早就有怀疑建成、元吉的感觉。”

    ——秦王号泣,久不能止。也许除了痛哭,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有。

    金徽皇帝仍自语,“差的太多,今日便记成这般模楞两可,那么三五百年之后呢?舅父大人,你有些事还瞒着朕呢!”

    赵国公不觉惭愧,说道,“陛下,这两段话可都是经先皇亲自看过的,许多当事人亦看过,他们都无意见!”

    皇帝道,“朕的母亲每临大事,必在父皇身边,这里面怎么没有她?”

    赵国公说,“有啊,怎么没有,上边不是说了,长孙皇后登玄武门激励众将士么?再多了先皇不让讲,这又不是添枝加叶,只是有的未写。再说微臣的妹妹也不让多讲!先皇说,这样会将众人的视线引到皇后身上去,陛下不愿。”

    赵国公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金徽皇帝并不甘心,也可能国公当着众多的大明宫后、妃不愿多说,但是他问:

    “元吉住于武德殿,建成居于东宫,而东宫前面有通训门与太极宫相通,从那里去太极殿最是近便。高祖召了那么多的人议事,不在太极殿议事还能在哪里?”

    “朕要问的是,既然事前一日高祖已经决定次日议事,那么上朝最方便的建成和元吉,不就近去太极殿,又怎会绕道北边跑到玄武门?”

    “其实朕早看过这段史料,上头说朕的父皇事先在玄武门安插了八百壮士埋伏,那么问题来了——每日上朝必走玄武门的,正应该是朕的父皇,他居于月营门外的大安宫,上朝必走玄武门。父皇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伏击压根就不会走此路的建成和元吉呢?”

    “还有,事发之时,尉迟敬德跑到海池面见高祖,因为高祖正在泛舟!高祖不是拿着驾子等着议事么?他至少该在议事的大殿里。谁不知道太极宫四大海池离着玄武门最近?谁议大事会安排在遍居妃嫔的后寝?这里面有假!”

    赵国公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但这个记载确实是真实的!”

    ——事毕,尉迟恭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径直来到高祖所在的船上。高祖大惊,问道,“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

    ——尉迟恭回答道:“秦王因为太子和齐王作乱,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殿下担心惊动陛下,故派臣担任警卫。

    太极宫的四大海池在宫中最北边,这里是皇帝后妃们生活的地方,一般皇帝召集的议事不会安排在这里,尤其稍显郑重的大事,总要在帝寝和后寝的分界线——甘露门以南的某殿里举行。

    金徽皇帝问的清楚,马上便要开始议事,参加议事的人不该跑到玄武门来,高祖、太子、元吉,居然都跑过去了。

    太子和元吉因为早有安排,断定必胜,这才去的。

    而高祖是去海池上、或海池边的某座大殿中坐等结局,然后回到甘露殿南边的大殿里,与他召见的众位臣子们宣布一件事——或是秦王畏罪潜逃,见诏不至。或是最坏的结果,秦王犯上被诛!

    但是这父子三人都失望了。结局竟然逆转!

    皇帝一仰脖儿干了一大盏酒,问道,“舅父国公,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国公赧然道,“陛下,这不已经很清楚了!青史是为清醒的人所写,但又不能罔顾事实,他,他本身就是这么个情况,陛下质问微臣有什么用!”

    皇帝道,“怎么没用?这么大的事,与朕的父皇息息相关,但你看看,通篇说秦王府的事极少!而舅父是当事者,事起时同朕的父皇寸步不离,还有许多细情,你一定比谁知道的都清楚。”

    赵国公道,“先皇明令不让多写,此时微臣也不愿多说!”

    皇帝冷笑道,“舅父可别忘了如今谁是皇帝!”

    柳玉如轻声提醒道,“陛下!这可是舅父大人,母后的亲哥哥!”她看了一眼脸憋到发红的赵国公,激道,“也许真有不便多写,或许先皇在事件中亦有不能说的事,有损先皇威名……”

    赵国公嚷道,“皇后你胡……胡……湖面上水气凉爽,又正是六月酷暑,其实高祖每天早朝前,都要到海池上泛舟,因为时间离着议事尚早呢!”

    皇后激将,直指贞观皇帝。

    赵国公在情急之下,脱口要说皇后胡说,但此时除了皇帝皇后,还有众多的妃在场。这样说话真不合适,话便临时拐了弯子。

    皇后已听出赵国公的原意,但她并不生气,而是掩嘴而笑,说道,“舅父你可说了半句实话。”

    长孙无忌问,“皇后,微臣哪、哪半句是真的?”

    皇后不语,金徽皇帝道,“高祖每日到海池上泛舟是假,但事变发生时,时间尚早一定是真的!”

    赵国公肩膀一耷拉,“陛下,你说的对,微臣不能只记着先皇,而忘记了现皇,但少记的部分并非什么秦王府的阴谋,这是先皇有意混淆,他不便瞒别人,只能少说自己。”

    皇帝笑问,“舅父总该拣不紧要的说一件两件。”

    赵国公道,“臣只说一句,所谓秦王事先、在玄武门内埋伏八百人的事是假,但八百人确实在那里,因而也不算假。但先皇说,为了这些人,必然要这么写——这涉及到记录功勋。”

    皇帝道,“朕知道了!这八百人便是玄武门上的禁卫!如果写他们临事奋起、相助秦王,那便是他们忽视了禁卫的职责,因为他们不该偏向于任何一方。而写成秦王事先埋伏,这些在秦王奋争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军士,便是理所当然的功臣!”

    赵国公感慨道,“一个视情如此之重的秦王,宁倾一国不负一人的秦王,连记功都不忘每一位禁卫身后事的秦王!却身不由已、被什么东西一步步推入了弑兄的窘地!秦王府能有多少人啊!仅有的八百人由尉迟将军领着,都留在了秦王府保护妹妹和孩子。妹妹不听话,秦王让她带孩子走,她非说不走,若非秦王动怒,她又要跟到太极宫来了!如果八百人都带到玄武门!谁在秦王府保护孩子?老夫的舅父——高阁老闻听玄武门打起来了,他放出的是大理寺狱中的几百囚犯,带他们从掖庭宫外围、抢占了玄武门南面的芳林门,为的是遥应秦王府,兼顾月营门。而陪秦王入朝的九人中便有微臣!我们都是无兵之将!但个个全副武装,每个人都拿定了主意,但凡能据理力争时,便争,争不过,我们便随着秦王死嗑到底,不惜事败之后背负千古骂名!”

    说着,赵国公长孙无忌豪饮一盏,放下酒杯时,眼中已然盈满了泪珠。他当着诸多的晚辈女子也不擦脸,任凭涕泪横流,哽咽着吟道:

    都讲秦王不灭功,

    功臣相助逆途中。

    中国世代尊刎颈,

    颈项割开看至情!

    席间一时间无人吱声,也无人相劝,也无人认为赵国公失态。除了崔嫣、李婉清暗道,“想不到国公舅父的诗是这样!首尾连贯,都是同字,情切之下虽说平仄不怎么工整,但意思却甚是感人!”

    人人都以为可以思索些什么话,来安慰一下赵国公了,但听他再次吟道:

    好男莫道苦,

    苦树亦登攀。

    崖苦生高木,

    人苦信贞观。

    这四句里又各有一个“苦”字,更像是道出了秦王之苦,创业之苦。而一座普通的玄武门,只因为这里发生的一事件而变得不再普通。从今往后,注定会有许多人去解读出各种各样的故事版本。

    那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秦王弑兄害弟的事儿就在那儿摆着,这些当事人搏命成功,却无力、无法美化这件事,就让它这么流传入史!

    非旦如此,有些对秦王有利的细节也被胜利者省略了。这些人的内心之苦,谁又能真正体会?

    贞,坚贞不移,不改初衷。观,观察评判,谁都可看。

    也许这便是太宗皇帝上位后,一直使用贞观二字的本意。既然无力改变,那么便给它留个简洁的记述,由后人评说吧。

    皇帝亲自为赵国公满酒,并道,“舅父大人,且饮此盏。你既然因旧事伤心,那朕便不再追问了。”

    此时赵国公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酒也喝的够量了,他起身道,“陛下如想听细情,微臣便陪陛下走一趟玄武门!多年来,其实微臣一直刻意不想这件事,兴许到了那里可以想起更多!”

    皇帝跳起来道,“那是再好不过!”

    皇后起身道,“陛下,臣妾也想去。”

    金徽皇帝看了看赵国公,猜他大约不大乐意,于是便有些沉吟。皇后道,“我知道你们去了一定提到母后,可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赵国公总算点头。

    午时已过了,金徽皇帝、柳皇后、赵国公三人各骑了马,在几十名护卫的跟随下出了大明宫。皇后出宫,大街上的行人不由自主地驻足,站在街边看,不知这位全长安至美的皇后,要陪皇帝去哪里。

    一行人于午后时分进入太极宫承天门,进翁城、入太极门,柳玉如还是上次看望徐惠才来的,此时又有着对玄武门之变的强烈好奇,因而话很少。

    赵国公说,“微臣先带陛下和娘娘看一看武德殿。”

    两人随着赵国公,在太极殿前往右一拐,进入左延明门。

    映入他们眼帘的,正是太极宫东南部的一座自成一体的宽阔场所,四周有围墙。里面布局,最南面从东至西分布着翰林院、弘文馆、门下内省,中央一带是史馆,而北半部矗立着一座殿宇,上边挂着匾额——昭德殿。

    北面的宫墙,隔着太极殿的界墙,与中轴线上的两仪门在一条线上。墙上有两道门,西边的是虔化门,柳玉如未进去过。

    赵国公说,虔化门内是内仓,存储着太极宫中随时应用的物资。而东面那道门是武德门,门内便是武德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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