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长乐失眠了,脑海中满满都是骆泽的影子,挥之不去,去之又来。她甚至生出了侥幸心理,希望那个凶犯这回不要出现。

    “你是想嫁骆泽想疯了吗?”那个讨厌的男子不止一次这样嘲讽她,可若现在他再说一遍同样的话,长乐一定大言不惭地回答,“是的,我疯了”。不疯魔不成活,没有这炙热的情感,她或许真的只是具行尸走肉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几日后,宗明到访别院时悄悄带来了消息,这一阵陆续有三名少女失踪了。

    长乐“啊”了一声,那血肉全无的枯骨实在惊骇。

    “但愿她们没事。”她捂着心口对宗明说。

    宗明则是淡淡的:“人各有命,也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长乐又叹:“这些女子想必是凶多吉少,也不知是招惹到什么人了,或许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害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小裁缝无动于衷,拿出一本画册,上面有许多种花样,他问道:“公主请选个样子,哪个好?”

    长乐机械地去翻,一页一页,觉得花型都十分特别,想着也不是真要嫁人,便随手一指:“就这个。”

    宗明看了看:“是并蒂莲,不错。”

    “时间仓促,又要辛劳小宗师了。”

    宗明并不觉得有什么,这些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何况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难度,只是这顶级的丝线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了。

    长乐瞥见他的眼底幽深一片,误以为他是犯了难,安慰着说:“小宗师,你也不要太忧心,太子仁厚,不是挑剔难伺候的人,至于我,更是没有要求,你随意些。”

    “公主怎能这么说?”宗明生出怒意来。

    长乐表示不解,这是在体谅他,怎么就变得吃力不讨好了?

    “公主这话是在暗示宗明得过且过,凑合着交差吗?我虽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裁缝,但是我手下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有灵魂的,我不允许它们不完美,不允许它们不体面!”他振振有词,像是捍卫着某种信仰。

    “对不起,宗明,我——”面对较真至此的人,长乐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吟片刻,鼓舞他说:“好的,你尽心去做,我以能穿着你亲手做的嫁衣为荣!”

    宗明的脸上多云转晴,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青涩一笑,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合适了:“刚刚我事态了,该抱歉的是我,哎,我总是激动,师傅也说过许多回了,让我静心、让我看淡,可是,哎——”他连声叹气,这故作老成的模样逗笑了长乐。

    “你啊,年少的时候佯装成熟,待到有一天年老了,又该追悔青春懵懂了。”她笑吟吟地说,望一眼窗外那棵不知名的、有着大大花冠的树,将叹息留在了心底,“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子殿下又要寝食难安了。”

    宗明也向那棵树看去:“原来是雨花树。”

    长乐问:“那是什么树?我从未听说。”

    “缈江河畔已经绝迹的树,象征着永恒不灭。”他咬着牙说,突又笑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子心怀天下,万里锦绣山河之间,试问有多少事和物能永生?人命如尘埃,反倒是最没价值的,殿下还是太仁慈。”

    “你这言论有趣,但未免无情。”长乐看着他干干爽爽、眉眼利落的脸,“宗明,你说这样的话倒是不像你了。”

    宗明笑笑:“我是个孤儿,从小饱受苦难,是师傅收留了我,教我手艺,我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但师傅也没嫌恶过我,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笨鸟先飞的道理,所以在一众师兄妹中我总是最勤奋的,可勤奋终究比不上天赋,我很怕师傅失望,我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所以我发誓我做出的衣服必须是天底下最好的,我也必须是无可替代的——这便是我小小的野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太子指点江山的胸襟是一样的,既然道理都一样,那么我的心得也可适用于太子,与其纠结这些离奇怪异的命案,还不如让我雍昌的国土更加辽阔,让外敌不敢来犯,让八方来朝……”

    他小小的身躯里发出如此慷慨激昂的声音,长乐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宗明,执着和偏执是不同的,你可以追求尽善尽美,但请勿失本心,想想看你的初衷是什么?你师傅收留你的本心又是什么?他一定不是想图你回报,也一定没想着让你光耀门楣,做长辈的,无非是希望小辈们安乐幸福。”

    宗明好一晌没说话,后来轻轻笑了笑,带着微微的苦涩:“公主,那你呢?国破家亡,你真的就这么算了?和太子完婚,你就一定能得到幸福吗?”

    长乐止不住心疼,听着稚气未消的少年又说:“无论哪条路,从踏上的那天开始便没办法回头,我是如此,公主也这般。”

    是啊,谁和谁又不一样呢,长乐关了窗,送走了宗明,心潮翻涌得厉害,她担心骆泽,担心失踪的少女,可谁会担心她的未来呢?

    只是她想不到,有人为她不情不愿地打算着,谁料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还真把谋害少女的凶手引了出来。

    “阿泽,事不宜迟,每晚一刻,那些少女便危急一时。凶手到底用她们做什么,我们暂时还不知,可她们的性命已危在旦夕。”姜弦有些着急,按理说他这般喜爱草菅人命的主儿,不该这么悲天悯人。

    骆泽先是笑了笑,缓和气氛:“你总算是叫我阿泽了,骆兄来骆兄去的,做给谁看?”

    “这个不是重点。”姜弦跳脚说。

    “那么依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做?这些少女失踪得诡异,人不知鬼不觉。”

    “既是人为,便不可能毫无踪迹。”姜弦压了压声音,“好消息!这少女里面有个聪慧的,将随身的荷包丢了下来,被一个破庙里的乞儿捡了去,我们的人暗中去查探过,荷包是乞儿在西城古寺周边捡到的。”

    “西城?”骆泽迟疑了下,手中的笔转了转:“还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姜弦索性坐上了桌子,“我想我们该乔装走一趟了,下面的人已经挨家挨户暗查过了,没发现可疑,但这恰巧透出奇怪了,做得太干净了,不是吗?”

    “你这么帮我,我如何感激你?”骆泽平视着他说。

    岂料姜弦一摆手:“咳咳咳,感激什么!”下一秒却也没讲客气,“你新得的骨扇给我。”

    骆泽点头,在他掌上一击:“成交!”

    旭安城既是国都,繁华自不必说,可繁华背后,总有一些不入眼的萧败被掩藏着,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发酵,终有一天,那冲天的味道便再也掩盖不住。

    西城,那是国都里贫困之人的栖身之地,常住的都是一些三教九流或者无业游民。

    骆泽和姜弦已改了装扮,都是民间最常见的粗布青衫,无奈两人风仪过于迷人,一路走来,还是吸引了不少非深闺少女或少妇的吸引。

    骆泽被这些唐突大胆的媚眼儿吓得不轻,看一眼姜弦倒是镇定自若,很是能镇得住场子。

    “阿弦,我的国土上竟还有这般破落不堪的地方。”他面上无光,感到切身的惭愧。

    “那就看你以后的决定和励精图治的程度了。”姜弦很是悠容地迈着步子,不忘对着朝他行注目礼的菜篮女子颔首微笑,那女子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麻衣,这种时节多少有些凉了。

    骆泽叹道:“我深知民生艰难,父亲是守成之君,难免保守,周边的蛮夷部落蠢蠢欲动,我早有心去清剿,解除后顾之忧。”

    “阿泽,你的宏图霸业先缓缓。”朝前努了努嘴,提示说:“我们要找的地方到了,先解了眼下的困局再说。”

    根据密探查证的消息,那三个姑娘极有可能被藏在古寺外一个叫春末的小村。

    “春末村?”骆泽念了念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皱了皱眉,春末夏至,酷烈当空。

    姜弦看着这阴暗里稀稀拉拉的一片小土房,若有所思道:“这个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家家一贫如洗,藏蚂蚱的地方都没有,三个大活人,又能去哪?我们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可详细排查下来,竟是一无所获。”

    “不是我们的人,是你的人。”骆泽趁机纠正了下,他其实是有些恼的,自己手下那帮探子无用,靠的还是姜弦的暗卫。

    姜弦抹一把额头:“阿泽,你分得太清楚了,我的人和你的人有什么区别?我的人便是你的人,黑猫白猫不都是猫,抓到老鼠就好。”

    “你确定?”骆泽立住,套路很深地反问,“你的就是我的?”

    姜弦想了想,又抹了一把额头:“当然了,我家娘子还是我独有的。”

    “你家娘子?也不知道出生了没有!”好兄弟两肋插刀,也不知骆泽是在姜弦哪里补的刀。

    姜弦不想理会他,人模人样的太子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被带歪了不少,难怪养母姜红妆总是高声训斥他:“你别把阿泽带坏了,离他远远的,你们不一样!”

    棋子一般的专业杀手和承载着万民希冀的太子,当然不一样,不过养母无原则地袒护骆泽却不是一天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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