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完全黑下来,我家的人也渐渐开始增多,满奶,二奶,小叔李诺,堂伯李文斌这些人,相继来到了我家。他们都知道李诺的情况,也知道今晚要给她请天官赐福,所以过来看看,当然并非完全是来看热闹,主要是为了打伴。

    农村的习俗就是这样,通常谁家有事的时候,关系比较近的人,晚上通常都会过来陪着坐一下。

    为了不耽搁时间,吃完晚饭收拾好后,芸姐就抱着李诺上了楼开始哄她睡觉,小家伙还在小,安眠药之类的东西不能乱用,所以最好还是把她哄睡熟。芸姐一大早就抱着小东西起床,一家人一整天都在尽量哄着玩,没怎么让她睡午觉,其实为的就是晚上好睡。

    小奶娃本来就嗜睡,这样做自然是有效果的,而吃饭的时候,袁金柱有意喂李诺的那几滴红酒,此时或许也起到了些许助眠的效果,没过多久便睡熟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然后芸姐抱着她,轻手轻脚地重新下了楼,来到堂屋里。

    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堂屋八仙桌上摆好了米升子,插着一对大烛,旁边放着一刀纸,三炷香,面前放着三荤三素祭品,等芸姐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进八仙桌前面的摇篮车里,又等了一会,小李诺依然在熟睡,没有被弄醒过来的迹象后,便依次点燃香烛,象征性烧了些纸钱,最后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天官赐福图,准备开始。

    天官福神不同于平时镇压妖邪的天神,再说今天又是道教比较重要的上元节,所以仪式感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将天官赐福图轻轻放到李诺身上,盯着她粉嫩嫩的小脸看了半分钟,见睡得很安详,并没有受到影响后,便轻吸一口气,咬破手指用血在图上启了灵。

    摇篮车是我回家之前,老妈他们置办年货的时候就顺便买了的,用她的话说,即便小诺诺用不了多久,将来到我们有孩子的时候,也依然可以用,还让我抓紧一点时间,当然说这话的时候,张晓微并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启灵之后,我竟然开始有点紧张。

    说起来,我用融图的次数虽然不算多,但也已经远不是“新手上路”的时期了,就连“五通喜神图”这种纯粹用来杀人的邪图都已经用过,实在不应该再感到紧张。

    扭头一看,发现老妈张晓微她们,都或多或少有些紧张,尤其芸姐更甚,顿时也就反应过来了。

    以往无论怎么折腾,都是用在外人身上,还没有天官赐福这种特殊灵图的时限约束,成败对我来说,也就是再画一张,顶了天也就是运气霉到家,一天之内怎么画都无法引灵,不收钱对人赔个不是的事情,所以自然没有太多压力。

    但用在目前是这一家子最小的李诺身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紧张是很正常的,不紧张才是怪事。

    然而没见到的是,关键时候越是担心什么,就偏偏会来什么,这次为李诺画的天官赐福图,竟然失败了……

    在略微紧张的注视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便过去了五分钟,但平铺在摇篮车上,像被子一样把李诺身体盖住,只露出小脸蛋的天官赐福图,却没有任何引灵成功的迹象。

    一开始我虽然始终有些紧张,但实际上,也没有真往失败上面去想,毕竟我很确认,在画这一环节是成功的,并没有出现会导致失败的错误,加到墨水中的材料也是齐全的,再说今天又是天官大帝下凡巡视人间的日子,所以只要不出现纰漏,引灵失败的几率就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正式以画灵传人身份,踏入阴阳一行已经好几年了,多了不敢说,但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直到时间一点点临近十分钟,依然没有感应到,天官赐福图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才渐渐开始慌了。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失败?

    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小李诺身上没有半点动静的天官赐福图,我只觉浑身开始发热,手心额头也开始冒汗。

    不应该啊!我很确定我没有画错,更没有用错材料,现在天也已经黑尽了,引阳神是更加容易成功的时候,再说仪式也不缺,怎么就……失败了呢?

    当时间完全过了十分钟,天官赐福图,却依然没有任何附灵的迹象后,我终于完全放弃了所有幻想,确认我画的这张图,确实是失败了。

    怎么办?

    顾不上去做无谓的自责懊恼,擦擦额头把发根浸湿的汗水,我开始紧张思考如何收场,确切说是如何弥补回来的办法。

    要知道,现在已经刚好过了九点,来到一天十二个时辰中,最后的“亥时”了,这是一天当中最后的时辰,也是引阳神成功率最高的时间段,一旦过了十一点,进入今明交替的“子时”,就会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引阳神的成功率反而不高了,关键是到了那时候,即便再能把天官引来,也因为过了正月十五的最后时限,进入了明天的缘故,导致效果大打折扣。

    这是我无论如何,都很难接受的结果,等了小半年,为的就是今天最后这几个小时,换谁都会接受不了。

    然而这么重要的事情,却被我搞砸了?

    芸姐和张晓微都是亲眼见过我画灵图引灵的,都过了十多分钟还没有半点动静,自然也就猜到了结果,而老妈他们虽然见的次数还少,不熟悉,也完全可以从我脸上看到结果。

    倒是相对起来懂得最多的袁金柱,此时一脸风轻云淡,不以为然的欠揍样子,仿佛在白天评价我画的图像“鬼画符”时,就已经知道我会失败似的。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钟,想在十一点前,剩下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重新再画一张天官赐福图,显然是不大可能的,就算将时间再放宽一个小时,以十二点为最后时限,难度也依然很大。

    “没事的,诺诺还小,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所以没什么大不了,姐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没办法给诺诺用效果最好的,可能……也真的是她的命,怪不得你,毕竟平时都是好好的,偏偏这个时候出现问题……”见我神色严肃,眉头大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结果的芸姐,走到我身边轻声安慰道,说着神色复杂地,看向仍在熟睡的小李诺。

    我轻轻一怔,旋即清醒了过来。

    屁的命,我才不相信这东西,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不打算真老老实实的认。

    不就是这一张失败了么?再画一张就是,有什么大不了!

    人的潜力都是压榨出来的,赶着时限画图这种事情,我又不是没干过,既然以前都能完成同样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这次自然也能!

    一口气提起来,人顿时也变得从容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错乱,一团浆糊了,脑子里只剩下在十一点前再画一张出来的念头,对芸姐说了声没事,再去画一张就是后,便准备上楼重新拉开家什画图。

    然而完全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先前一直在院子里,和爷爷他们围着炭火盆聊天,对这边完全不管不问的老头子,却忽然走了进来,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小李诺后,轻声吩咐道:“去把东西拿下来,我来画吧。”

    我微微愣了愣,旋即大喜,没二话,点点头便连忙走出大门,小跑着上了二楼。

    不是没想过请老头子出手,亲手帮小李诺,画这张对小东西来说很重要的天官赐福图,实际上在他带着袁金柱归来后,我就动了这个念头,毕竟实际效果虽然差距不大,但有老头子亲自出手,肯定是再好不过的。

    让我改了主意,决定自己动手的,是三十那天上午,在原先埋廖玉婷那块坟地,淋着雪烤着火时老头子说的那番话。

    既然老头子有意让我好好锻炼一下,就不能再什么都依赖他了。

    艳傀从芸姐家离开时,用高高在上,充满蔑视的态度对我说的那几句话还历历在目,已经第一次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些真正的妖物、大能之间的巨大差距,有了是该好好磨砺提升一下自己,不能学了点皮毛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到处兜风惹火的想法,所以自然要趁老头子在的时候好好练练。

    老头子要亲自露一手,这就意味着小李诺的事情,已经有了百分百的保障,不用再有任何担心,关键是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老头子画灵图了,甚至严格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他,画过真正把灵引来的图,即便是我当初小有了些成就,开始去实践的时候,老头子也只是待在一边指导,从没有在我面前真正出过手,现在终于要露一手了,我焉能不喜?

    这可是一个可以汲取到大量经验的宝贵机会,也能好好认识一下,我和老头子之间究竟存在多大差距,以至于原本对我的灵图充满好奇的袁烂人,跟了他短短一个多月后,就再也瞧不上我画的图了,直接评价为这不叫画,叫鬼画符。

    然而我万没想到的是,这当中的真实差距,竟然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巨大,大到甚至险些将我十几年所学,完全颠覆的恐怖地步……

    回到房间把东西拿下来,重新走进堂屋,八仙桌上的供品香烛,都已经全部拿开,把桌子腾出来了,老头子正微阖双眼,站在八仙桌上首位置,等我将摆放着笔墨砚台纸的托盘,示意我打来些清水注入水盂后,便轻轻挥挥手让我退开了。

    铺好宣纸用镇纸镇住,又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摆放好,将托盘递给我拿开后,老头子拿起砚滴,沉入水盂灌满水后,一手往砚台中缓缓注水,一手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整个过程,他的动作都非常轻缓,从砚滴壶口流出的清水,在他手中就宛若一丝涓涓细流,不急,不缓,流入砚台,在墨锭轻轻来回摩擦的过程中,渐渐转为墨色,仿佛与砚台本身融为了一体,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乌黑透亮的光。

    光是研墨这一手,我就知道,我和老头子的差距确实不小了。一贯以来,我的侧重点,都更多是在画图上,对研墨这一块并不怎么讲究,尽管在老头子的熏陶下,也算是养出了几分心性,却也始终都弄不出这种不急不缓,浑然与手中的器物融为一体的韵味。

    换成大白话说,就是我知道我磨墨的过程,是怎么一个样子,知道还远远无法达到老头子这种,让人看起来很赏心悦目的程度。

    渐渐地,注入砚台的清水够了,于是老头子轻轻放下砚滴,持墨锭的右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和速度,并未受到左手动作的影响。

    接下来,老头子的动作,开始一点点往我并不熟悉,甚至感到陌生的方向转变。

    按照我熟知的流程,停止往砚台里注水后,就是往墨汁中,加入所画灵图相应的特殊材料,磨细磨匀,完全融入墨汁的过程,然而没想到的是,老头子却对放在一边的道士血、朱砂、檀香木等画天官赐福图需要用到的特殊材料完全视若无睹,而是研墨的动作不停,抬起不知何时已经掐破中指的左手,挤了三滴血,加进浓黑的墨汁中。

    这个时候就加自己的血?我不禁抬了抬眉头,发现情况开始和我熟知的不一样。

    要知道,除了一些诸如《二郎真君赐神图》这类,需要短暂融入到画灵人身上的图,研墨时通常是不需要加自身的血这一步的,只有对要画的图,没有多大的信心时,才需要用这一步骤,表示一下虔诚之心,除此都是在最后引灵的时候,才会用到自己的血启灵。

    而老头子起手,就将自己的血加进去,这无疑已经打破了我十几年来的认知。

    最关键是,那些引阳神会用到的材料,老头子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过一眼,压根就看不出半点,要把这些东西加进去的意思,这无疑也是和他这些年传授给我的知识相悖的。

    “难道老头子,真的没打算加这些东西?到了他这个境界,就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在疑惑不解中,老头子很快完成了研墨的过程,放下墨锭停下动作,微微阖上了双眼静止下来。

    这瞬间,我分明感觉到,老头子展现出来的气质,开始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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