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肠鬼面对强敌,显得行若无事,等拔舌鬼一离开,立刻哼唧起来,怯怯无力地萎缩了下去,仿佛吹胀的猪尿泡破了一个洞,双手捧着肚肠,不住地苦笑。

    多年的打拼,让抽肠鬼看透了人情世故,也学会了把坚强、自信和快乐的印象留给别人,把悲伤和痛苦的煎熬留给自己默默咀嚼。

    在一个穷死鬼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要么说明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要么说明已彻底信任了他。

    穷死鬼看出那是信赖的态度,叹息了一声,把剩下的青蒿糊递了过去,淡然说:“一半吃下去,一半擦拭伤口!”

    本可以不让抽肠鬼吃的,但打走了穷死鬼毛长生到阴间以来,第一次产生特殊感觉的女鬼,不借机“报复”一下,那就太没天理了。

    抽肠鬼已见识了穷死鬼的本领,对穷死鬼的话深信不疑,揪了一团青蒿糊放到鼻前嗅嗅,又用舌头舔舔,愁眉苦脸地说:“又臭又苦,还有尿臊味,我担心吃不下去!”

    穷死鬼漫不经心说:“吃得苦中苦,方为鬼上鬼;嗅得臭中臭,才是大豪杰。”

    这老掉牙的废话,又一次起到了励志作用,抽肠鬼眉头一硬,“咕嘟”一声咽下一团臭不可闻的青蒿糊。

    刹那间,抽肠鬼感到肚腹中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得连连暴跳起来,每一跳都没有八丈高,也有七丈高,跳了五次后定住双足,眼睛睁得蜜桃样大,仿佛被另一个更加本领高强的鬼捏住了脖子,正在使劲往死里掐。

    怎么会这样?比吃了伟哥还亢奋?

    穷死鬼吃了一惊,立刻从恍惚状态中清醒过来,战战兢兢地说:“好受吗?用不着这样跳高,又不开运动会!难受吗?暂时死不了吧?用不着这样垂死挣扎!快快快,把剩下的灵药擦在肠子外的伤口上!”

    抽肠鬼疼痛得龇牙咧嘴,肚肠徐徐收缩,赶紧用青蒿糊小心翼翼擦拭伤口,擦到只剩下最后一个芝麻样大小的洞孔时,青蒿糊再没有一丝半点了。

    “哦,好痛!好难受!我就要灰飞烟灭,连鬼也做不成了!”抽肠鬼面目狰狞,语气却显得无比悲凉起来,“你这药敷上去很灵效,吃下去却油煎火燎一般——我肚腹里有一座火山要爆发了……嘿嘿嘿……哈哈哈……呵呵呵……我难道要生贵子了?”

    抽肠鬼发出了特别响亮又异常恐怖的笑声,四下传荡,吓得宿鸟惊飞,吓得穷死鬼直打哆嗦,后退着躲到了一座杂草丛生的荒坟后面,蹲下身子缩进脖子,大气也不敢出了。

    老板发疯,除了避而远之,还能怎样?

    大人物是最难伺候的,此时不躲,更待何时?

    穷死鬼刚隐身躲好,抽肠鬼周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倏然出现了四个恶鬼,纷纷怪笑起来——

    “哈哈哈……”

    “呵呵呵……”

    “嘿嘿嘿……”

    “呵呵呵……”

    这口气,这笑声,竟然在学抽肠鬼。

    学别人的口气,学别人的笑声,要么是身不由己的崇敬,要么是肆无忌惮的戏弄。

    这显然是戏弄,没有半分崇敬感觉。

    抽肠鬼烦躁不安,口上却满不在乎地说:“好啊,热闹来了!看来,十八层地狱的代表都已出动了!剥皮鬼、石磨鬼、吊死鬼、砍头鬼,你们这四大地狱的精英,一向独行其实,今晚也会联手进攻?太看得起我啦!把屁放明朗些,你们到底准备怎样?”

    “还能怎样?当然是先把最强的竞争对手除掉,然后再作道理啦!”吊死鬼答得轻描淡写,阴声怪气,不断搔首弄姿,“单干是难以发大财的,有时不得不合作。”

    哦,又有大脑袋大肚子光临了?刚走桃花运,又要走华盖运了?好运连绵啊!

    穷死鬼听到这话,心中忐忑,偷偷探出头,细看起来,才发觉四个恶鬼各自不同,无不气势汹汹。

    剥皮鬼是个男鬼,獐头鼠目,除了裆部遮着一块兽皮,其余部位都光丝丝,两个脚掌的十个脚趾每个有一尺多长,尖利如鹰爪,而手指更长,不下两尺,也尖利如鹰爪,放射着幽暗的光芒。

    剥皮鬼手脚不停,忙忙碌碌,不住地把自己脸上身上的皮肉哗然撕下,随手抛扔,但皮肉很快又重新长了出来。

    眨眼之间,剥皮鬼已撕扯了三次,但那些皮肉永远血糊糊的,永远撕扯不完,血腥之至。

    一个如此对待自己的恶鬼,对别的鬼如法炮制起来,当然不会心慈手软,穷死鬼背心一阵阵冒冷气。

    石磨鬼是一个剪着短发,肥肥胖胖的女鬼,面貌跟人间随处可见的厨娘一般无二,但前胸有一扇白色石磨,后胸有一扇白色石磨,都在徐徐转动,鲜血不住流出,哗哗有声,但并不下滴。

    这显然是一种酷刑,一种石磨地狱的老把戏,但石磨鬼那张惨白如纸、臃肿痴肥的脸上,却洋溢着古怪的笑容,仿佛有个情郎在当众爱抚她一般。

    旋转的石磨,显然是一种残酷的武器,加诸于他鬼之身,滋味肯定不妙,穷死鬼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吊死鬼呢,穷死鬼以前见识过了,是一个全身白布衣裤的女鬼,脖子上套着一段黑色的绳子,自己伸出长约五尺、异乎寻常的手,不住地吊勒自己的脖子,血红的舌头时而长吐,时而又缩了回去,身子不断痉挛抽搐,脸上却不住地挤眉弄眼,显得很顽皮,很得意,仿佛上吊自杀是她独创的好玩游戏,前无古人,后无来鬼。

    不过,这个吊死鬼,可不是那个愚蠢又爱慕虚荣、倾家荡产注了大量硅胶的大胸脯吊死鬼,身段十分苗条,脸蛋十分受看——颜值当然可以打七十分以上,比精卫先生高考时的语文分数少二分。

    这鬼看上去有些可爱,但被那条黑色的绳子讨中脖子,就不会觉得“可爱”了,穷死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吞了吞唾沫,仿佛感冒发喉炎了。

    那个砍头鬼,是个蓬头垢面的大汉,看似很邋遢,偏偏西装革履,附庸风雅,右手挥动一把没有刀尖的大砍刀,不住地旋转着。

    锋利的刀口,一次又一次地砍断砍头鬼自己的脖劲,脑袋便西瓜般掉落尘埃。

    不过,砍头鬼的一个脑袋刚落到地面消失不见,一个脑袋又神不知鬼不觉长了出来,又得操心费神重新砍一遍。

    砍头,砍头,周而复始,连绵不断,短短几分中的时间里,已砍落脑袋十多次了。

    砍头鬼尽职尽责,无休无止地砍着自己的脑袋,还显得洋洋得意,仿佛在做一件阴间最神圣的革命工作。

    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刽子手,穷死鬼多看几眼,忍不住想找个僻静地方撒尿了——恐慌,会让鬼小便频繁的。

    “怪事天天有,今夜特别多!”穷死鬼暗自嘀咕,感到十分害怕,作作索索地摸着地面,想找一件趁手的武器,却摸到了不少不知是哪一个孝子贤孙留下的哑子火炮,心头大喜,贪婪地收集起来,“有了这些宝贝,我毛长生就是老子,你们这些恶鬼,只能算是孙子。”

    穷死鬼在暗自忙碌,那几个恶鬼可没闲着。

    石磨鬼盯着抽肠鬼缓缓流出、鼓荡不停的肚肠,满意地说:“

    我们寻找这个机会,已找了好长时间,现在可以把你这个对手轻易消除了。你知道你吃下了什么吗?你已吃下撒了鬼尿的青蒿——那在阳间是一种治伤的灵效药物,在阴间却是一种剧毒药物,鬼服了虽然不至于死,却会让鬼四肢乏力,疯癫昏迷。这样的好机会,正是让你灰飞烟灭的大好良机。”

    抽肠鬼瞟了一眼穷死鬼的藏身处,神色略显不安,说:“看来,你们背后筹划算计已久,但未必就能把我怎样。我那兄弟貌不惊人,但真鬼不露相,露相非真鬼,有他在,你们最好早些滚蛋。一个能把抽肠鬼的肠子弄出八十一个洞的鬼,你们想想看,要让你们灰飞烟灭,容不容易?”

    四个不速之鬼一听,鬼脸略略变色,一起向仿佛老鼠在作祟的地方望去。

    穷死鬼受到推崇,心花怒放,又知道目标已暴露,再也藏不住了,索性摇摇摆摆站出来,搔搔头皮,干咳一声,低声下气地说:“各位大哥、大嫂,你们好啊!久仰久仰,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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