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郴叹了口气,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双眼泪闪闪地低下了头。众人见他这般伤心,知道他定和乔家的关系不一般,众人想听下去但看李元郴这般样子,又有些不忍。

    秦平虽然是个直性子,但这时候也变得有眼色起来,不说话,只是闷喝了一口酒。

    空坐在李元郴的旁边,笑道:“李施主不必伤心,我师父告诉我世间万事皆因果,乔老施主在九泉下也不愿看到你为他伤心吧。”

    李元郴沉沉点了点头,道:“多谢小师傅,我只是不禁想起往事,有些……”

    孙巧儿坐在李元郴一旁听得最真切,也听得最投入,当她看到李元郴难过伤心时,自己也深受触动,她说道:“乔老爷子不是过上好日子了吗?你干嘛这么伤心?”

    “伤心自有伤心事,莫道事出无心伤。”梁老三喝着小酒道。

    李元郴斜过头来看了看他,梁老三咧了咧嘴,道:“李大兄弟继续说说吧,我等都想知道乔老爷子后来的事情。”

    众人不语,李元郴顿了顿,道:好,既然各位想知道,李某定知无不言。”

    乔魁的家是一个小户,加上院子也不过百十平米,他家的南边有个树林,树林的那一边则是个坟场,因为忌讳,所以这周圈也就他这么一家。

    已是日落时分,日衔远山,艳丽的云霞铺满天际。云梦一在屋中织布,织布机发出的声音轻快而富有节奏,院落里传来孩子的欢声笑语,云梦一额角微微冒汗,手上动作不停。忽然她听见孩子们在大叫:“爹爹回来了!”“爹爹你买的什么呀!”“这么多啊!”

    云梦一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连忙出了小屋走到门口,果然看到了乔魁,她喜笑颜开,好似从未劳累过一样。一见到爱人就会忘掉一切烦恼,难怪古人总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乔魁正被自己的三个儿子围着,他看到了云梦一,他幸福的笑着将自己手里的美食举了起来,云梦一也笑了,她从乔魁的笑容中已经知道了一切。

    准备好晚饭,一家五口正位在桌前,乔魁平日从不喝酒,今日也小酌几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就算是个孩子也非常懂得礼节,虽然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三个孩子却没有争争着吃,而都是细嚼慢咽,细细品尝,只是更加多了几分满足。这自然都归功于云梦一。当年她与乔魁初次相见的时候,乔魁身上还带着些匪气,二人在一起不到一年,乔魁就变得知书达理。

    吃过饭之后,一家三口会常在小院子,尤其是在秋天的夜里,望着星辰聊聊天。

    三个孩子在院子里互相追逐着玩,他们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三个孩子却总是能找到许多乐趣,而且他们从不犯小孩子脾气,不会因为某一件事不合,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向。在某一方面他们是孩子,有孩子的童趣,在另一方面他们是成人,遇事都沉着稳重。

    乔魁和云梦一依靠在一起坐在竹板凳上,幸福得望着三个孩子。

    云梦一从来不会过问乔魁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更不会问他怎么会有钱买这些东西,他是个慈爱的母亲,更是一个体贴的善解人意的妻子,她认为乔魁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牺牲很多,她不会再给乔魁施加压力。她总是会说:“辛苦你了。”

    但是虽然云梦一从来不问,乔魁也会一一告诉她,而他不会告诉她自己的如何干着苦活累活,他不想让她担心自己,他只是说老板人好,老板心善,老板非常照顾自己…可这些善意的谎言总是会被云梦一的微笑给揭穿。

    今天,乔魁对她说了实话,除了实话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那些用来买美食的银子。

    云梦一听闻他与一个江洋大盗交起手来,心惊胆战,好像可以想得出当时的情况是有多危险。云梦一虽然知道丈夫会武功,可云梦一不知道的是她丈夫的武功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云梦一从他怀里坐起来,看着他,两眼噙着泪说道:“你为何去涉险?”很短的质问却是个很有力的问话。

    乔魁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告诉云梦一之后她一定会担心,但没想到她会如此担心,那三个孩子也不玩耍了,静静看着他夫妻二人,他们从未见母亲在爹爹面前落泪,因为乔魁是个极体贴的男人,但即便世上最体贴的男人,也难以做到百分之百了解女人。

    乔魁道:“我以后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这个回答不只是乔魁能说得出来,天下男人都可以说出来,可这天下的女人却少有会相信的,而云梦一就是那少有的女人。

    这不是誓言,却比誓言要坚定。可之后,这个坚定地承诺就被慢慢软化,然后消散在时间的风里。

    第二天,乔魁早早地出门了。他的妻子比他起得还要早,早起给他准备早饭。他们的儿子们比他们起得更早,早起背四书五经,然后帮母亲做些家务。这样的一家人为何还要这么清苦?虽然清苦但很幸福。虽然幸福,却离乔魁心中的好生活还远了些。

    老板果然是让他去看管仓库,他只用坐在椅子上看着货物进进出出,然后记录下来就可。这样轻松的工作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倒闲得有些不自在。他在没有什么货物运来的空暇时间会尝尝走出来看看街道,几次之后他终于发现为何自己会觉得不自在——他在等人,等昨天的衙役赵明。

    傍晚,他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吃饭,然后吹晚风聊天,他们聊得其实不多,就是喜欢享受这种静静地在一起生活的感觉。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小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的生活也改善了许多,隔了几日便能吃一顿好的,他们过惯了清贫的日子,自然不会浪费食物,总是吃得心满足,肚子也满足。

    虽然肚子满足了,但乔魁的心好像仍不满足。因为赵明并没有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过来瞧他,与他叙谈。粮铺老板虽然见到这并没有像自己之前对乔魁说得那样——官爷有意抬举乔魁,但他始终没有提出让乔魁继续回去干苦力,仍让他做个仓库监管,那原来的老吴回来之后剑乔魁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倒没什么怨言,因为粮铺老板将他调职到监管那些苦力工作,虽然不像之前那般清闲,但老吴觉得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别的地方也不肯收留自己,粮铺老板这样待遇自己,也就很满足了。

    再说这乔魁,虽然粮铺老板没说什么,他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了,虽然已经五十岁,可自己的身体却比一些青壮年还要好,坐在这个清闲的板凳上实在有些不安。他经常想,这就是‘无功受禄’的感觉吧。

    已经是十中旬,自己做这个仓库监管也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可他要等的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这天,像往常一样,趁着没什么货物进出的当儿,他又站在街上看了看,金风拂面,大街上也落了金叶。

    他伸了伸懒腰,忽然有人在他背后道:“累了吗?”

    乔魁一转头,看见了以为头发胡子已经全白的老人,他有些伛偻,脸上虽布满皱纹,但只有饱经风霜的世故面容,倒也不显憔悴,反而精神十足。这人便是老吴,老吴已经七十岁了,从前只是靠编草鞋这门手艺维持生活,渐渐地,人们都不穿草鞋了,他也就没了生意,没了生意就没饭吃,恰好遇到了当年的粮铺老板,他便被粮铺老板收留,一干就是二十年,他也是粮铺老板最信赖的人。

    乔魁向他鞠躬道:“老大哥,您怎么在这儿?”

    老吴道:“我啊,那些苦力今天放工放得早,没什么事情,我就偷闲出来溜溜。”

    乔魁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大哥,您辛苦。我抢了你的饭碗实在是……”

    老吴道:“哎,什么抢不抢,你是个顶好的小伙子。老板相中你,也是他的福气。”

    乔魁道:“老板真是个好人,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五口人就要上街讨饭了。”

    老吴叹气道:“这世道是怎么了?像你这种人本不应该过这种日子,真是瞎了眼,老天瞎了眼了……”

    乔魁沉默了,虽然年他从未怨天尤人,但老吴却替他向老天抱不平,听了之后,似有一股热血萦绕在心头。

    老吴见他突然闭口不言,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道:“大兄弟别介意,像你这种人还有大把时间,不像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你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我不是相面先生,但也是见过形形*的人,他们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

    乔魁拱手道:“承蒙老大哥夸奖,小弟我有些受不起啊。”

    老吴又叹道:“看看看,夸你还不行,你呀,就是脸皮太薄,要是想在这世上混出名头,脸皮可得磨厚点。”

    乔魁点头笑道:“小弟记住老大哥的话了。”

    老吴道:“这快可以收店了,你也快些回家吧。”

    乔魁看了看天色,说道:“这还有一个时辰呢。”

    老吴道:“不打紧,你早些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吧,我替你看一会儿。”

    乔魁道:“这……”

    老吴道:“这什么这,信不过我吗?”

    乔魁连忙道:“当然不是,那,辛苦老大哥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吴负手道:“去吧去吧,老板那边我会替你说的。”

    乔魁连谢几句,便离开了。

    走在街上,他时不时看着行走的路人,或许有熟悉的脸庞就从自己身边走过呢?他想了想,反正还时间,我不放先逛一逛这京城,说不定能瞅上几件好东西买回去送给老婆孩子呢。乔魁自从做了仓库监管之后,生活条件好些了,就隔一段日子便会瞅几样好玩的有趣的东西买给孩子们,还给云梦一买了发簪和耳坠,但他从没见过云梦一带给他看过。他想,莫不成是妻子觉得自己的衣服太过粗制,若是有一身好看的衣服她是否就愿意上那发簪和耳坠了呢?

    于是他就一路走一路留意好看的衣服。

    正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唤他的名字,“乔兄弟!”

    起初,乔魁并不是认为有人喊自己,自己本就不出名,虽然抓了个江洋大盗,但认识自己的人也不是很多,自然也就不认为会有人在人群中高喊自己。可他总不回头,那个声音就总也不停,一直喊着“乔兄弟!”。他这才回头,一看便惊住了,虽然那人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威风,但也是一副铁铮铮的男儿模样,正是那赵明!

    乔魁又惊又喜,知道赵明跑到自己跟前,他才说道:“赵兄弟,你怎么在这?怎么这副打扮?”怎么在这?乔魁心里何时不是想见到他。

    赵明笑道:“当初同乔兄弟你许下日后相见,谁知我复了命之后,上头又把我派到洛阳解决一些琐事。当时又因走得匆忙,来不及托人给乔兄弟你捎句话,让你等了许久,实在不好意思。到了洛阳之后,我便加急处理那些公务琐事,谁知那件事又牵扯很多官员和琐事进来,一团乱麻,花了不少时间才算了结,到了昨日我才回到了长安。今日早上一早便去复命,洛阳的事情详细讲给了上司听,上头非要留我下来与他游赏他新布置的家中内院,虽然见你心切,但无奈只能赔笑上司。

    “过了申时这才得空下来,我便急忙来这里找你,我记得你在粮铺做活,便找了去。但是那里只有一个老人,我问你的下落,他说你提早回家了,我便有些失落,问起你的家在哪里,他说他也不知道。无奈我只能打道回去,谁知刚走在路上不久,忽然见到有个人的背影甚是熟悉,我暗想或许就是你,我试喊了一声,见你并未理会,但我总觉得就是你,又喊了几声你才回头,可把我高兴坏了……”

    乔魁见他东讲西讲,又热情又欢喜,却没有当日的一点点官爷样子,自己心中也不知生起怎样的感觉,感觉此人和自己已经在老早以前就已经成为知己好友了。

    乔魁笑道:“辛苦赵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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