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本不用说给你们听的,但是如今时局将变,还是给你们说说吧。”
    武乙看着摆在眼前的浩荡九鼎,胸中本该豪气万千,可惜时局不佳,让他反有一丝抑郁惆怅。
    “祖父,出什么事情了?”
    子羡心中微惊,感觉自己这位向来恢弘霸气的祖父,今日有些不对劲,叹息声都比以往多了。
    武乙淡淡一笑:“没其他事情,就是你那父亲,准备借巫祝之力,与我玩一场游戏罢了。”
    此时武乙不再用商帝之称予,而是以我而称,将自己视为长辈,不再以自己为帝君。
    听到武乙之言,所有人大惊失色,不管是帝子托的三个儿子,还是两个女儿,三个孙子,都连连请罪,为自己的父亲祖父说清。
    武乙摆手一笑:“没什么好说情的,为帝者,各有所凭。我拉拢炼气士为己用,征讨四方蛮夷,镇压巫祝,他要拉拢巫祝为己用,也并没有什么大过。”
    “我所虑者,只是他当真能压得下那些巫祝吗?”
    武乙当初可是亲眼见到,自己太祖父武丁,与那些强大的巫祝,是如何争斗,如何将他们稍稍镇压下去。而在自己祖父祖甲与父亲庚辛手中,他们又是如何死灰复燃,势力更胜于前的。
    甚至在父亲执掌天下的最后几年,差点让他们以巫道设教,凌驾帝权之上。
    自己儿子子托的能力,帝乙觉得,还未必比得上父亲庚辛,真要让他执掌殷商,恐怕天下危矣。
    这些后辈都不说话了,他们为人子女孙辈,对于父亲祖父之能,不便评价,也不敢评价。
    “索性还有一段时间,你们都说说,你们是怎么看待巫祝的?”
    武乙看了一眼北方,那只站在宫殿之北方最高处,以紫色为底五彩斑斓的鸑鷟,正翘首而望。
    “羡,你先说吧,直言无妨。只有一点,不可虚言骗我。”
    武乙目光灼然,看着自己的长孙。
    子羡看了自己祖父一眼,沉寂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巫祝昔年曾与先祖立约,羡认为,虽然其行多有不善,但是只能打压,不可灭除。否则,当有大祸。”
    武乙点了点头,不作评论,看向了另外一个孙子:“比干,你觉得呢?”
    比干皱眉说道:“祭祀之事,尚需巫祝相助,孙儿以为,也不当除灭。然而祭祀之外,则需要将巫祝与万民分离,万民当知其帝,不可知其巫。”
    “胥余,你说。”
    “孙儿以为,巫祝不必管他,我等行帝道,保万民,上帝祖宗庇佑。巫祝虽有术,却终究只是小术,没必要将大精力花费在其上。”
    “原来,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啊。”
    武乙淡淡说道,并没有做任何评论。
    “受不这么看。”
    忽然,武乙最年幼的曾孙子受,开口说道。
    “哦,那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认为,巫祝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为我所用,则留着,不能为我所用,则除去便是。”
    子受之言一出,顿时让武乙眼中异彩涟涟,只是一瞬,他便冷笑一声:“你有什么本事,竟然敢说将巫祝为你所用。”
    子受则道:“像祖父说的,自然是以德教化,若是德教不行,那就以力。”
    “以德以力,学得倒是很快。算了,这些事情,就不留给你们处理了。趁着我还能活几年,给你们一个干净的殷商吧。”
    武乙一挥手,看望北天之中,正有鸟鸣之声从虚无之中传来。这声音不现于世间,他因为与鸑鷟结成了血脉图腾之亲,故此能够听到。
    “玄鸟已至,你们几个,都去拜祭先祖,然后随玄鸟而去吧。”
    “祖父,这是何意?”子羡惊道。
    武乙说道:“沬邑之中,很快便会沦为一个棋盘,各方势力将在此落子。你们几个,趁着这个机会,去玄鸟凤凰等地的祖地,看看能否有机缘,结成血脉图腾之亲。”
    殷商一脉,自从成汤开始,但凡帝子,都有机会去往凤凰三脉的祖地之中,与凤凰玄鸟相交,至于能否有凤凰玄鸟,成为血脉图腾,就看他们自身了。
    武乙当初便曾在东方凤皇所居的丹山丹水之地,得到了鸑鷟认可,与他同归殷商。
    而他的儿子子托,也曾在玄鸟一脉的祖地,得到了一只玄鸟与金乌之后,以为图腾。
    “祖父,我们还是想在沬邑之中,帮助您稳定局势。”
    子羡连忙说道,他心中极为担忧,这一去之后,他的祖父武乙与父亲子托,恐怕就只能见到一个了。
    武乙皱眉说道:“不用了,你们都走吧。呆在沬邑,说不得就会失了性命。”
    见到自己祖父态度坚决,子羡毫无办法,只得带着兄弟儿子,一起离去。
    离去之时,一个个跪伏在地,对着自己的祖父行礼。
    “去,去,希望你们回来之时,会有一番新天地。”
    ······
    一声清越的鸣叫,传遍沬邑之中,所有百姓都忍不住抬头一看。
    高空之中,一只全身玄黑,有五彩尾翼的神鸟,从北方飞来,落向了帝宫所在。
    在帝宫上方,又有一只五彩的鸑鷟神鸟,见到这只黑色神鸟飞来,自歌自舞,与黑色神鸟在空中玩闹了一阵。
    两只神鸟,丝毫没有掩饰它们的身形,帝宫附近,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天命玄鸟,这是天命玄鸟!”
    见到那只黑色神鸟,沬邑之中的商人,顿时一个个激动起来了。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这是他们从小就会背的颂语,然而玄鸟具体是什么样子,却少有人能够说清楚。
    如今见到这只黑色神鸟,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便都能猜到,这就是玄鸟,是庇佑他们商人的玄鸟。
    “果然,陛下有德啊。玄鸟相投,说明陛下斩那几位巫祝,没有斩错。”
    沬邑各地,已经有武乙安排好了的人,在不断向着人群,默默宣传着武乙的名声。
    如果说,在此之前,还有沬邑百姓,对于商帝武乙镇压巫祝的行为将信将疑。那么此刻,再也没有谁有一点疑问了。
    玄鸟,对于商人而言,地位可是比神灵还高。
    或许,在商人心中,只有那渺茫之中的上帝,能够相比吧。
    玄鸟也好,上帝也好,都是商人先祖。
    “玄鸟至矣,武乙小子要开始清场了。”
    罪予台之中,那位空桑老人,目光投向了帝宫之中。
    在另外一处,那是殷商的巫庙所在,帝子托与太祝相对而坐,各自沉默不语。
    帝子托的肩头,一只三足黑色之鸟,正无精打采,趴着不动。
    “父亲已经将孩子们都安排好了,沬邑之中,马上沦为我们父子的棋盘。太祝,灵山的大人,何时能来?”
    “快了,他们已经下了灵山,快过来了。帝子,你还是关心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吧。”
    帝子托微微颔首,子女孙辈皆离去了,他看向帝宫的目光,难得一阵安心,同时也充满了斗志。他要让自己的父亲知道,他多年所为,都是错的,不能一错再错。
    ······
    等到孙子与曾孙都离去之后,武乙再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孙女,悠悠说道:“姝,你带着月,去往罪予台之中吧。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那位大人,虽然未在我殷商之中,留下子嗣,但是看在先祖情分之上,她会庇护你们的。”
    子姝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也一直想要入罪予台之中,与各方修行者,共同探讨炼气修行之法。
    她也和刚刚离去的兄长之子一样,向着自己的祖父行礼:“祝祖父万年,殷商万年。”
    武乙呵呵一笑:“万年,我也不知,能够再活几年了。至于殷商,夏后氏只有四百年,我殷商到现在便已经五百年了,能有多少年,还在你们后世子孙啊。”
    子姝带着子月走后,整个放置九鼎的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武乙与姬考两人了。
    “好啊,都走了,大幕也要开始拉开了。我给他们机会,看看他们能做到哪一步,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听到武乙叹息,姬考心中神思变幻,他不知道,武乙所说的他们,是他这些即将离去的后辈,还是指那些各处的敌人。
    他只是感觉,这位武乙陛下,这一次看来是要发大招了。
    “对了姬考,刚才之时,还未问你,如何看巫祝之事?”
    忽然,武乙又问起了姬考同样的一个问题。
    姬考顿了顿,缓缓说道:“巫祝未来如何,还在于巫祝后面的神灵想要如何。要是没有后面的神灵,巫祝之辈,早晚会慢慢消亡的。”
    武乙当即以愣,看了姬考一眼,悠悠一叹:“你说的不错啊,上帝神灵,还需要巫祝的话,巫祝便会一直存在。上帝神灵,不再需要巫祝了,人间也就不需要他们了。”
    “只是上帝神灵如何想的,我们无从得知,我们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将巫祝彻底打压下去。即便未来之时,神灵相助,他们想要复起,也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姬考则惊疑道:“陛下你就不担心,上帝神灵此时便会插手吗?”
    武乙则哈哈一笑:“你可知道,上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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